夢回天闕[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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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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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善心有报

看到那人毫无什么动作,身影便似化成了一阵春风,后退闪入林间的动作飘
逸美妙至极,只看得心怀不满的白宁枫也为之变色。别的不说,光这一手轻功,
已远远在他之上,真没想到随随便便跑出这么个人,竟就是武功如此高明的高手,
还亏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竟说要教训这人呢!

「这…这人究竟是…」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沈世珍见白宁枫吶在那儿,一
句话都说不出来,护主心切的他连忙开口,打断了这沉默。

「以往未曾识面,只听说过他的形相,我本来只是怀疑,」阴京常叹了口气,
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季韶点头示意,后者手一抬,无声无息地阵形又迅速转回了前
后绵延的队伍,将几人护在中心,「但看他离去时的身手,着实不在门主之下,
这位前辈…该就是文仲宣无疑。」

「文…文仲宣…」虽看到那人远去的身手,也猜得出多半是这个答案,但当
真证实的时候,白宁枫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沈世珍冷汗直流,就连季韶和
费清瑜,也无法掩饰惊异之色。

这文仲宣虽说在风云录中只排第六,排名还在天门门主『一柱擎天』杨干之
后,但当日风云会上,激战后选出了十大高手,接下来则是分成了五对交手,胜
者列在前五名,败者则从六至十名计算,至于详细的名次排行,则由其余的公正
人士观察交手时的功力、招式、战术、智慧等各个方面而定。文仲宣若非签运实
在太差,竟对上了武功犹胜风云录诸子一筹的幻影邪尊,因而败阵,最多只能从
第六名起算,以他的真实功夫,连『流云剑圣』尚光弘等三人身怀绝世宝器,都
未必有胜算,更别说是杨干了。

再加上文仲宣并非单枪匹马闯江湖的独行客,而是汉中派的掌门人,汉中派
虽因所处地方腹地不大,势力在各大门派中并不属强悍,但所处地势重要,坐控
蜀地、京师、鄂州等地的交通门户,处于川陕一带的各个门派若想扩展势力,汉
中派均首当其冲,但到现在这门派还是立的稳如泰山,除了掌门人文仲宣武功实
力太过厉害外,这派门的实力也是绝对不可小觑的。

「不…不会弄错吧?」

「应该是没错,」阴京常吁了口气,扭了扭颈子,像是要松弛紧张的心意一
般,「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他虽是一身绿衣,连腰带也是一个颜色,光泽却颇
有不同,是不是,老五?」

「当…当然我注意到了,」白宁枫闭上双目,作回想之状,良久才睁开眼来,
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他一身绿衣,浆洗得干干净净,不过那腰间的带
子蛮惹眼的,比常人的腰带要凸出来一圈,那凸出来的一环特别亮眼,活像是刚
染过青草之色一般…难…难道说…」

「没错,」看着面上突现惊惧之色的白宁枫,阴京常点了点头,「文仲宣的
长鞭作青绿之色,碧若青草。方才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腰带,显然他的鞭…该就缠
在腰上…」

「那就不会有错了,」面上神色一动,费清瑜紧张地向四周扫了扫,没见什
么异状才转回头来,「文仲宣虽说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或他的长鞭取什么无聊外
号,但那无名鞭可着实厉害,我前曾听说文仲宣单枪匹马,一手长鞭打的华山派
再不敢动南下之思,看来恐怕还真不是谣传…」

「算了,」季韶微微一笑,右手高举一挥,整好阵形的长长运宝大队又开始
行动,活像什么都没发生。「老三处事得当,至少没和这人闹翻,又定了个中秋
赏月之约,到时候就看门主和他怎么谈了,或许我们还能就此打通了北进关节也
不一定,那时老三的功劳可就大了。现在我们先别管这个,把『芸萝花』早日送
回总堂要紧,大家路上小心,千万不要横生枝节了,知道吗?」

一边留意着白宁枫听到季韶当众表扬阴京常时,面色飘过一阵阴郁,走在他
身边时还在暗地里咕哝着,像是在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赵平予的心下却是千
思百转,其实比他更不平静。

本来在阴京常将『芸萝花』叶送交文仲宣手上时,赵平予便心中一颤,好像
是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那时他还不觉得什么,只以为是自己敏感了,但后
来队伍回位,继续向蜀地前进时,他听到了季韶那「千万别横生枝节」的话头,
在心中慢慢回味,和前面对阴京常主动献宝的分析凑到了一处,赵平予这才发现
问题所在,偏偏那种感觉一闪即逝,他就算想去确认都没办法。

虽是无法确认,但心中的担子可没这么轻松就放下来,何况赵平予此来所求
重大,若是一不小心露了馅,别说是探天门的情报了,恐怕还没办法全身而退哩!
是以赵平予加倍小心,表面上沉默寡言,一幅愚人呆样,连旁人聊天都不多加参
与,实际上心中却是思绪飞快,计算个不休。

方才的那感觉虽是一瞬便消,但赵平予仔细想来,那感觉该是有人在旁窥探
;将季韶看似轻描淡写的指示细加咀嚼之后,赵平予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暗中
窥探的这人必是与天门为敌,而且在暗中蠢蠢欲动,其目的就在『芸萝花』!只
可惜方才文仲宣和天门大队没打起来,在阴京常的摆布下竟是和平散会,不然他
必会阵前大斗之际趁虚而入,先将这异宝盗走再说!

本来赵平予还在怀疑自己的想法,天门各个堂主武功之高,自己与之可说是
天差地远,虽说他前面一年在武夷山中练武不辍,又兼身处山洞当中,不见光明,
感觉的磨砺可说是常人难及,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功夫,怕也练得不弱
了,但那人敢与天门为敌,又练成了什么『火舞龙行』,武功必是极高的,这几
个堂主所没察觉到的事情,自己又怎可能察觉得到呢?

但仔细想想,赵平予倒也发现了其中关键:一开始从绿衣人拦路时,天门众
堂主护宝心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对周边的注意自然也就减少了,
而自己虽是细心地注意着阴京常和文仲宣的对话,但反正现在轮不到自己动手,
对阵前的注意力没他们那般集中,对周遭的注意力自然就比较多了,力分则弱、
力聚则强,旁人的异动自己自能捕捉得较完整。

何况那人多半原先也没想到,文仲宣此来竟是和平收场,见到阴京常交出『
芸萝花』叶时,心中难免悸动,他所练的又是『火舞龙行』这种一听便知是阳刚
性极强的武功,刚烈之性易发难收,心中一乱之下自身功力就没收敛的那么好了,
只他武功既高,这一失神的机会也是一闪而逝,原先没注意的他们自是不会发觉,
连自己这不放松戒心的人,原先也只当自己敏感多心呢?

虽是猜到了这趟路程多半不会就此平安,后面的路上大概还有状况,但现在
的赵平予一喜一忧,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喜的是天门又多了个敌手,还
是个武功极高的敌手,对与天门为敌的郑平亚来说,该是件好事;忧的是此人出
现的不是时候,自己正打算趁运宝之机混入天门,好好打探情报的,若路上这『
芸萝花』被人夺了,自己可要怎么混进戒备严密的天门里去啊?

心中一直藏着事情,就连晚上住进了客店里,赵平予也是辗转难眠,明明身
边同睡一房的那群佣工人夫都已睡熟,有些还发出了不小的鼾声,震房价响,显
是白天走了那么远,实是累到头了,偏偏他就是睡不着,虽知自己身具武功,内
力相当不弱,又兼年轻,就算拚了一两晚未睡,白天这走山路也累不了他多少,
但若长此以往,养成了个失眠的症候,日后可就要难受了啊!

看看外头月亮,幸好现在多半才申时中,只众人一路辛苦,除了一些守门口
的天门中人,还有轮着守在『芸萝花』边的天门堂主外,余人多半是一入了房便
瘫到床上,梦寻周公。现下时辰还早,若是放宽了心,待体内疲惫袭击上来,大
概还可睡个好觉,不会这么容易就养成失眠的。

赵平予翻了个身正欲睡下,突地眼前一亮,外头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有个
黑影一闪,只是那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原以为自己看错的赵平予揉了揉眼,待
再看时,那黑影早已消失无踪。

虽说心知不该管闲事,何况那人在夜间行动,显是要掩人耳目,这人恐怕就
是那暗中图谋『芸萝花』的人,以自己的武功,这闲事多半是管了也白管,但心
中的事情实是横亘心头,怎也难消,赵平予暗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迅捷无伦地
从窗中窜出,追着那黑影消逝的方向去了。

虽说赵平予内功不弱,加上这一年来勤修苦练,虽因体内蕴藏的内力太强,
经脉仍难承受得住,不能全力出手,但对体内力道和阴阳气息的控制,却远比一
般武林高手来得精准;内力既深,连带着在最需长力的远距离奔行上头,也是长
劲十足、胜人一筹。那黑影虽是起步在先,又是瞬目即逝,但赵平予认准了方向,
拚命追赶之后,体内功力运行愈发浑融,仍是找到了他。

在林子中左突右闪,若非赵平予那一年的黑暗训练,着实磨练出了远胜旁人
的感觉,即便对方步履之间未留痕迹,依直觉仍是找对了方向,怕他早被那黑影
扔得远远了。林木已尽,外头便是一大片的开阔草地,人还在林中的赵平予只见
那黑影卓立草上,双手环抱胸前,垂首立地,站得直直的,也不知是在休息还是
在等人。月光下只见那人一身黑色的夜行劲装,虽在夜风中却连衣角也没被吹动
半分,连面目都被黑布罩着,头发都不漏半根出来,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林中的赵平予本欲出言招呼,猛地警醒,自己这下恐怕犯了个大忌:这人虽
是对天门有敌意,却不一定是郑平亚一方之人;加上他正暗中图谋天门的『芸萝
花』,天门来人虽说武功恐怕尚不如他,终是占了人多的优势,令他只能施计暗
算。此人既有暗中挑动文仲宣和天门交恶的智计,行事必是小心谨慎,绝不容不
相干的旁人知晓计划,赵平予若冒冒失失的出言招呼,天晓得会有什么后果?若
是言谈中一个不慎,让那人选择杀人灭口,白白掉了命那才真的是不值得呢!

踌躇林中的赵平予左思右想,偏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现在他明我暗,又兼
他正值面对天门这种强敌,草木皆兵的状态下,最易发生误会,若是招呼了,怕
一个不慎会被杀人灭口,但若赵平予不主动招呼,给他发觉了更易造成误解,以
为赵平予是天门的探子,那才冤枉。不过更麻烦的是,此人武功极高,竟可瞒过
天门几位堂主的耳目,自身的耳目聪敏怕也是第一流的,若非赵平予知他不好对
付,躲在林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两人距离又远,怕早被这人发现行踪了。

正当赵平予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招呼好还是装做不知道,回去睡觉才好
的当儿,异变突起!只听耳边轻响,犹如火花燃着枯草般「剥」的一声,一个修
长的身影已落到了那黑影身前。

看到这人出现,赵平予可当真吓了一大跳,那不只是因为此人出现的奇,更
因是来人身具奇相,教人想不注意都不行。只见此人发长披肩,五官深邃,光看
他那高挺丰隆、犹如鹰勾的鼻梁,和色呈金褐的须发,均可见此人必是域外来人,
绝非中原人士;尤其此人身量极高,比赵平予生平所见之人都要高大得太多,身
形又极为壮硕,乍看之下真活像两个人拼起来一般雄伟强壮。

「在下林克尔是也,不知这位…这位贤兄如何称呼?为何干涉在下与天门之
间的事情?若不好生交代,我可不放你一马。」那壮硕男子双手一抱,向那黑影
行了个礼,虽说无论说话行动都是文诌诌的,话语内容却颇凶恶,行动之间气流
飞扬,那感觉怎么也凑不起来,活像背书一般。

但林中的赵平予却是惊讶万分,首先是从言中听来,自己竟料错了,那黑衣
人并非天门的敌人,而是介入那壮硕男子林克尔与天门中事情的局外人,加上黑
衣人的武功他虽未亲见,但看那身手,比当日所见的杨逖还要厉害得多,若他身
属天门,其位阶恐怕也是堂主级了,又何必行动得如此鬼祟,生怕给天门中人发
现?可见这黑衣人绝非天门中人,却不知他为何介入此事之中?

再加上从那林克尔动作之中,赵平予只感到一股火热熏人而来,感觉竟有些
熟悉,他甚至不必去回想白日时感觉到的异态,这人既和天门之间是敌非友,练
的又是这般火热阳刚的功夫,霸气迫人之至,如果说这林克尔不是练成『火舞龙
行』之人,那可真是打死赵平予都不肯相信了。

「在下幻影邪尊,」也不见那黑衣人怎么动作,远在林中的赵平予竟没来由
地从背心打了个寒颤,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一入
中原便伤武林不少高手,显见是为了打响名号而来,在下身居风云录之首,又岂
能不出来接你两招,试试名震中外的『火舞龙行』有什么奥妙?何况这『芸萝花
』绝代异宝,在下也想收归己有,又岂能容你插手其中?」

听到了这句话,赵平予心中真可说是又惊又喜,全不知该如何形容,惊的是
眼前这黑衣人,竟然就是风云录上状元,以神秘莫测著称的幻影邪尊,赵平予人
在玄元门时,曾见尚光弘等人动手演武,无论招式功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明厉害,
令人叹为观止。那时的赵平予便在心中暗自思忖,难以想象到排名犹在尚光弘等
人之上的幻影邪尊,出手之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惊人招式呢?

不过更教他心中欣喜的是,从言谈中听来,幻影邪尊也对武林异宝的『芸萝
花』有意,这才和这林克尔约战于此,无论两人之中谁胜谁负,只要利用『芸萝
花』为饵,或许还有机会让他们为郑平亚出力,去对付天门的高手如云,白天虽
错过了文仲宣,但无论是眼前的林克尔还是幻影邪尊,武功实力怕都不在文仲宣
之下,若和天门为敌,绝对会是郑平亚的一大臂助。

本来当四周的那股火气消失的当儿,赵平予当真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两人
已发现了林中偷看的自己,幻影邪尊这才毫不着意地警示了自己一下,想叫他赶
快退走,以受池鱼之殃;但仔细想想之后,赵平予一颗提到了腔口的心才放了下
来,方才那一下该不是幻影邪尊弄的鬼,而是林克尔既知眼前这仗非是易与,便
不再浪费力气,虽还未曾动手,但他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到幻影邪尊身上,功力随
心而转,自不会白白散放在不相干的地方,也不知幻影邪尊现在的感觉如何?

就在林中的赵平予心中尚在思索之时,草地上头的两人已交起手来。突觉周
身又开始发热的赵平予一惊抬头,只见那林克尔身形沉凝,双足彷佛生了钉子般
定在当地,双掌连环劈出,每一掌出手时都似要割开空气一般,不住地发出劈啪
声响,身形四周都似有火花飞绽,那雄霸狂烈的气势,配上此时他须眉皆张之姿,
活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而幻影邪尊却是一招不出,只是双足柱地,身形微晃,似
真似幻地避过林克尔那似是每下都可灼发燎原之火、灼热无比的劈空掌力。

虽说威势惊人,但一见之下赵平予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光从名字就听得出
来,『火舞龙行』这武功必是阳刚威霸,但林克尔这连着几十招空劈下来,却是
一招都没击中身形幻变无定的幻影邪尊,偏偏他竟是脚步都不动一下,只是呆呆
地立在当地,不住催发掌力,虽说随着烈火一般的掌力不住劈出,原在夜里山中
的寒风都被那烈火烧化,连距得远了的赵平予也觉火热难当,更别说身处当中的
幻影邪尊,必是酷热难当,但这样空打耗力极多,加上劈空掌力最耗内力,若再
这样空打下去,就算这招威力再强,幻影邪尊热到受不了之前,林克尔只怕会先
脱力而亡。

尤其幻影邪尊虽不知来历,若是眼光稍差,便有再高武功都难登风云录之首,
他此刻仅是紧守当地,任由林克尔尽情发招,上身虽是幻变无形,脚尖却是动也
不动一下,完全不做进击的打算,就连旁观的赵平予都清楚的知道,幻影邪尊此
刻的打算,是让林克尔尽量打个够,等到他的力道耗得七七八八了,再做进袭。
这般猛打极耗内力,就算『火舞龙行』之中有什么秘招,也难持久,到时以他出
名诡异的幻影身法,要对付内力耗竭的林克尔,真可说是易如反掌了。

虽说心中也知,这样下去幻影邪尊可制必胜,但赵平予心中总有一丝不对劲
的感觉,照说这林克尔能练成『火舞龙行』这据说难练之极的武功,绝非蠢笨之
人,何况他来此是为了『芸萝花』异宝,为此他还利用文仲宣打先锋,来探天门
的实力,自身则隐在暗中,显是心机深沉之人,照说绝非如此易与,怎会做出如
此蠢事?纯只劈空掌力隔距硬打,别说是幻影邪尊或天门的杨干了,就连武功内
力差他一大筹的赵平予,若当真打定了消耗战的打法,林克尔要胜他都非易事。

何况赵平予武林经验虽是不多,但此次前来天门,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尚
光弘和蓝洁芸对他关心,事前猛烈填鸭般地灌注所有知道的武林掌故,填的他光
背那些东西都弄得头昏眼花,但事到临头,还真有点儿用处。白天当他听到『火
舞龙行』这四字时,『掌出如龙、威劲似火、环舞不去、行不得也』这十六个字
的真诀,连想都不用想就跳上心头,但此刻的他却只见其威劲似火,掌出怎么如
龙都看不出来,更别说什么『环舞不去、行不得也』了,难不成『火舞龙行』这
部功夫之中,还有什么东西是林克尔尚未练成,抑或是他暗藏玄机,还隐着招数
未使出来?

仔细想了想,赵平予眉头微皱,虽是不关自家事,但他也看得出来,林克尔
掌力连绵背后,必有什么暗伏的诡计,只自己武功远不如两人,加上林克尔的『
火舞龙行』掌力太过霸道,四周灼热异常,他就连躲在此处观战,都要暗暗运功
护身,才不至于热到受不了。心有自知之明,赵平予知道若再近前几步观战,怕
在林克尔掌力耗竭之前,自己就要先被那狂烈的掌力余劲灼出内伤来了,真不知
道身处圈中,作为林克尔掌力目标的幻影邪尊,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呢?

突地感觉到不对,赵平予闭上了眼睛,不以感官去观察,反纯粹以内力去感
觉劲风的流动。这招可不是任何名师所能教导,更非任何环境可以培养出来的,
若非赵平予那时在武夷山中的暗室内目不见光地和蓝洁芸拆招,足足练了一整年,
磨练到即便闭目塞耳,也可仅以肌肤去感觉四周的情状,怕也练不到这敏感地步,
玄的令人难以相信,连事后和蓝洁芸说起,见多识广的她都不由得啧啧称奇,赞
他真是天才横溢,竟能练到这令人难以相信的玄妙地步。

不过这还真不是白练的,赵平予一用心感觉,马上就发觉到其中问题。林克
尔这连环的劈空掌力还真不是白发的,若只眼见只能看到林克尔双掌连环劈出,
却招招劈在空处,对幻影邪尊毫无影响;但如今赵平予一闭眼,幻影邪尊四周的
景况,马上犹如目见般浮上脑海,甚至比方才亲眼看时更加清晰:林克尔掌力虽
劈在空处,却是凝而不散,竟凝定在幻影邪尊身后空处,接连数十掌下来,连串
掌力竟贯通一气,犹如一条火龙般,在幻影邪尊身侧不住盘旋飞舞、黏着不去。

直到此时,赵平予不得不服,也不得不暗自惊于这『火舞龙行』功夫之厉害,
林克尔此时所使,恐已是『火舞龙行』的最高段数,活像是一条被林克尔控着尾
的火龙,正张牙舞爪地向幻影邪尊步步进袭,招招直抵要害,那足可燎原的灼热,
即便没真击中,也令人浑身上下也如入火炉;加上火龙环在身侧不去,又是无形
无影,威胁感大增,确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厉害手段。

更教人敬佩的,还不是这掌力串连成龙的功夫,劈空掌极是耗力,要将功劲
凝在当空,不散不乱,更是困难到令人无法想象,可他不但做到了,这火龙还舞
的活灵活现,兼且林克尔手上毫不放松,一掌接着一掌,火力毫无减弱之象,这
火龙在他源源不绝的内力灌注之下,舞动的愈发狂扬,光看林克尔『舞龙』舞到
现在还无丝毫力竭之象,这雄厚无比的内力修为便令人心惊。

不过比起林克尔的『火舞龙行』,现在的赵平予对幻影邪尊的敬心,可比先
前观看尚光弘演武时更加深了几倍,这『火舞龙行』的功夫果是名不虚传,火龙
威劲四射,在身边环舞不休,的确令人『去不得也』,怕连尚光弘等人亲来,又
有神兵利器在手,也早被这诡异功夫所伤了;但现在的幻影邪尊虽是有守无攻,
但却守得固若金汤,火龙虽是威势狰狞,却是伤他不得,原先赵平予只以为他避
过劈空掌力,是以表现的如此轻松,如今一见才知他所受的是什么苦处,偏他还
能沉着气苦战,连哼都不哼一声,身形轻巧未变,看得赵平予真的只能说一句『
叹为观止』了。

掌力不住加摧,林克尔心下愈喜,方才令赵平予感到发热,乃是他运功时的
自然现象,浑身热力向外放射,只一定念便可收放自如;但现在可不一样了,随
着他功力发扬,这火龙被他控制的恰到好处,在幻影邪尊身畔不住游走,犹似要
吸干他全身水份一般,便是不灼死他,等到林克尔内力尽放,这环在他四周的火
龙,困的他再无任何躲避之处时,便是幻影邪尊落败的时刻。

不过战到此时,他却也不得不对此人大起敬意,这幻影邪尊虽是黑巾覆面,
掩掩藏藏的毫不干脆,本令他颇有些轻视的,但他虽被困的无法出手攻击,在火
龙的环绕之下,却是避的恰到好处,全没受到半分伤害。林克尔进入中原之后,
也曾斗过不少名家,从没人能在『火舞龙行』下支撑有他一半的时间,此人之所
以久踞风云录榜首,威名无人能撼,果然有他的真实本领。

幸好对方一开始选错了战术,竟是只守不攻,与其余中原名家一个样子,只
想先等到他功力耗竭时再加反攻,等到发觉不对时已被火龙控住了身畔,再无进
攻之机,纵有一身武功,也是只能采取守势,延长被击败的时间而已。若非如此,
一旦让幻影邪尊施展开那成名的幻影身法,和他抢攻之下,功夫走沉稳凝重路子
的林克尔,只怕对这种打了就跑的战法,还真是应接不暇呢!

「中原武林风云录之首,就只这么点功夫?亏你们还如此自…自鸣得意,哈!」

虽说心中对此人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念,但林克尔却不得不下杀心,一来对于
『芸萝花』他是势在必得,绝不容他人抢夺;二来这『火舞龙行』的功夫虽是威
震天下,他颇有把握无人可敌,但内力的损耗却是不轻,若像平日那样短时间的
打法,还不必休息多久,但眼前幻影邪尊的厉害和韧性远超他预料,此时自己已
隐隐有气促之象,这一仗他虽是可制必胜,但若不赶快结束此役,找个地方调息
休养,或许到明日林克尔都无法恢复到能暗中跟踪天门的运宝大队哩!若不趁他
有守无攻,出口激他,让对方心急气虚下失去沉着,败下阵来,即便自己赢了怕
都取不得宝啊!

「的确…差不多了…」

也不知听到的话,是不是幻影邪尊对他的回答,林中的赵平予只觉林克尔掌
力招招摧发,灼的四周火炉也似酷热难耐之中,幻影邪尊身形微动,带起一股风
吹偏了那狰狞飞扬、张牙舞爪的火龙,林克尔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不对,幻影邪
尊已经脱身,不带一丝风声地出现在他身畔。

一觉及此,林中的赵平予已觉不妙,他也看得出来,这『火舞龙行』号称『
掌出如龙、威劲似火、环舞不去、行不得也』,其真正厉害之处,不仅在于掌力
凝聚,化成一尾火龙在敌人身侧盘旋飞舞,将敌人困得再无法脱身,自身则在远
处操控火龙做出遥击,立于不败之地,而敌人只能被火龙所困,无力反攻,被那
异样火热一点一点地剥去防御能力,直至被活活烤干为止。招式的特性既是如此,
若一旦放出的『火龙』不能困住对方,任敌人来去自如,自己就必败无疑。

感觉之中,只闻幻影邪尊右手轻描淡写地戟指轻点,若他还只是眼观,只会
奇于他好不容易逼到林克尔身侧,为何点在空处?但一旦闭眼感觉,便知道得清
清楚楚,幻影邪尊这指力道乍看之下虽不出奇,用的却是极阴寒的功力,点的是
被林克尔操控的龙尾,也就是火龙力道最薄弱之处。虽只是轻点龙尾,火龙却似
被点了穴一般,登时静止不动,四周的灼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冬日般的寒风猛
吹,冷飕飕的,差点让赵平予错觉到自己一下便从夏天被丢回到冬日里去。

感觉到幻影邪尊一指轻点后,脚步丝毫不停,身形犹若被轻风吹送般,轻飘
飘地远去,转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怔在林中的赵平予甚至睁不开眼来,他呆
在那儿,整个人都似茫了。

这也难怪赵平予失态。他虽说江湖经验并不广博,但因缘巧合之下,识得了
尚光弘等名列风云录的高手,虽说不曾受艺,却也因邵华中与尚光弘当年的交情,
而能亲眼看到他练武授徒时的情形,加上武功虽还不高,内力和眼界却着实厉害,
在武功一道上,赵平予的眼光已非泛泛,甚至已足与各大门派掌门人这等级数的
高手比肩,见到高手过招,自能理解其中厉害之处。

林克尔的『火舞龙行』,已是令赵平予看得两眼发直的绝高武功,若只是待
在玄元门,继续看尚光弘等人练武,怎有此眼福得见如此武学,又那知世上武功
竟已发展到如此高明的地步?但更令赵平予心神荡漾的,是幻影邪尊那轻描淡写
的出手,虽只有一指而已,但那一指出手之美,以及与身法融合之妙,都令赵平
予受到极大震撼,呆呆的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般而言,无论是何种刀法剑招拳击掌技,都有与它配套的一路出手规范,
举手落足之间自有法度;若是单独使招犹可,一旦配合上身法轻功出手,问题就
会变得很复杂,两边威力均必有耗减,不是身法要配合刀剑出手,就是拳掌要凑
合身法使用,即便你这两方面个别练的再纯熟,一旦配合使用,这些微的威力上
耗损也是必然的。赵平予也非没练过武功,玄元门下的道家武学虽算不上怎么高
深莫测,却也是足以自成一派之学,尚光弘虽不能直接授他武功,在要害之处却
也多所指点,这道理虽不曾口授,实际演练之后,也了然于心。他也深知,这已
经不是武学上修为够不够的问题,而是两种武功互相配合之下,必须有所取舍的
问题,除非一开始两相配合的轻功与武学便是配好套儿的,否则就算武功高如尚
光弘等人,也只能尽力使这缺憾减少而已。

但赵平予今日一见,幻影邪尊出手虽只是一瞬之间,一闪即逝,但那身法和
指法,却是融合的恰到好处,完全没有两套武功互相配合时可能有的任何一点磨
擦,那种出手当真是完美无缺,令人看的直了眼,再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来。直
到现在,赵平予才真正相信,这幻影邪尊的确有立于风云录之首的资格,也怪不
得即便是私人言谈之间,以尚光弘、梁虹琦和骆飞鹰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对这来
历神秘的人物,也不敢有丝毫缺礼不敬之处,这人的确有令人又畏又敬的本钱。

也不知怔了多久,待得赵平予警醒之时,幻影邪尊的身影早消失的不知去向,
只有林克尔还僵立在林外。

本还以为林克尔也和他一样,是被幻影邪尊那完完全全融合为一、间中毫无
一点儿破绽可寻的身法和指法所震撼,因此静立当地;又或者是勤修苦练『火舞
龙行』的功夫,如今竟被人似是汗都不流一滴地破了去,在这强烈的失落感下,
登时不知所措,连动都动不了了。但当赵平予心神从那震撼当中回复正常,再看
林外的林克尔时,他陡觉不对,此刻的林克尔竟是动也不动半分,感觉上甚至不
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般,若他继续闭眼不看,还真会错觉这人已不存在了呢!

虽说本不想管这闲事,自知该早点回到众人聚居之处睡下,明儿才有精神体
力再上工,但不知怎么着,赵平予就是觉得,方才威风八面、现时静立怆然的林
克尔好生可怜,虽明知现在现身在他眼前也安慰不了他,却怎生也迈不开离开的
步子。

心中挣扎良久,赵平予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弃之不顾,林克尔虽是败北,但他
的功夫也算得一奇,就算他因为这次挫折而锐气已失,就算没受伤也再没法子发
出方才那般厉害的功夫,这『火舞龙行』的奇功厉害之处赵平予已经眼见,也实
在不愿意看他一败之后便如此消极颓唐。

慢慢走到了林克尔身后数丈之处,正要出声招呼,赵平予突觉不对,眼前的
林克尔静立如木,浑身上下却似僵了一般,活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这怎么可能呢?
虽没有眼见,但赵平予却极信得过自己的感觉,方才幻影邪尊那一指出手不但短
促,而且仅止于龙尾处轻轻一点,根本连林克尔的毛发都没碰到一根,加上那一
指的力道该是全贯注在火龙之上,又怎可能伤得到他呢?

才刚转到林克尔正面,赵平予便知自己所料有误,此刻的林克尔面色铁青、
双目紧闭,虽是浑身僵立如木,眉宇之间却看得出纠结难抒,显是受伤深重,正
自忍受着体内强烈的苦楚。

虽不知幻影邪尊连碰都没碰到他一下,那一指也没发出凌空指力,也真不知
林克尔是怎么受的伤,但赵平予却也有自知之明,他的内功虽远胜于武功,纯以
内功而论已入高手之林,但要和林克尔、幻影邪尊等绝代高手相较,相距仍不可
以道里计,若林克尔当真为幻影邪尊所伤,又或是『火舞龙行』未奏功而回噬自
身,以他的功力想要施予援手,那可真应了痴人说梦这句话。

自知无力救援,但看他五官纠结,显是痛苦难当,教人实在不忍心撒手不管,
赵平予右掌伸出,缓缓地贴到了林克尔身上,想先观察一下他的内力流转情况如
何,虽知多半是没有用处,但若真有自己能施援手之处,就帮帮他也不打紧,总
比什么都不做,日后在心中不住后悔的好啊!

手掌才一贴上去,赵平予登时全身一震,差点就要忍不住逃离开去,直到试
过了林克尔体内的气息流动情形,他才真知道在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此刻林
克尔体内阴阳气息大为混乱,有一股火热之气,和另一丝凝聚不散的阴寒内力,
正在他体内经脉处窜流难收,完全无法控制,赵平予这一掌贴上去,只觉林克尔
肌肤上头忽冷忽热,冷时似一触便可将他血脉冻结,热时又灼的赵平予烫热到差
点忍受不住,偏偏这冷热二气却在体内冲突不休,也难怪林克尔要痛苦难当了。

虽说方才只是旁观,但如今伸手一试,赵平予倒也知道为何如此,这火热内
力,该当是林克尔本身自练的功力,如此灼热刚猛,怪不得能发出『火舞龙行』
这般奇功;而这阴寒内力多半就是幻影邪尊干的好事。虽说冷热异源,但幻影邪
尊这一指所用的真力,竟丝毫不弱于林克尔本身内力,又兼凝而不散,林克尔发
出的火龙虽是强悍,但猝不及防之下,在热力最弱的龙尾处挨了一指,这一凝炼
的寒气登时如剑一般破开火龙,不止尽收热气,甚至逆向攻入了林克尔体内。

照理说以林克尔的武功修为,应可登风云录而有余,即便阴气侵入体内,也
可徐徐转化,绝不会这等狼狈,但一来他所修的『火舞龙行』份属至阳,且正使
到至刚至烈之时,一时难以收敛体内热力,受阴气所伤时极难收拾;二来幻影邪
尊这一指来得极快,令他未及转念之间便着了道儿,竟来不及作出反应。加上这
一指阴寒力劲凝聚细致,非但不为林克尔体内经脉处那烈阳一般的热力硬迫阴阳
相合,一丝都不因此化去,反因阴阳殊途,游走之间更添经脉处严重的伤害。

原本想要运抽吸之力,一丝一丝地将林克尔体内奔腾难消的阴气抽出,就算
没法完全救得他,至少可减一时之苦,少性命之忧,但才刚想试,赵平予又缩回
了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救人,而是运功相试之间,赵平予发现这阴气不只是凝
聚不散、敛而不发,根本无法逐步剥吸出来,而且幻影邪尊这一指极其厉害,几
乎像是早捉准『火舞龙行』内功运行上头阳盛阴敛的破绽,这一指阴气入体时,
竟吸收了林克尔体内被制压着的阴气一同作耗,在经脉当中愈是乱窜愈是膨胀。

修练道家武功,最重阴阳调合与五行相生,赵平予对人体的认识几不弱于医
家,人体之中阴阳相生,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若他随意吸取林克尔体内阴气,
只怕那乱窜的阴气一吸尽,林克尔体内阳盛阴消,孤阳不长,反使得他体内气息
无法调合,岂非想要救他却害了他性命?

微一咬牙,赵平予暗下决心,双掌都贴到了林克尔腹上,黏上了气海之处。
如今若想救林克尔,看来只有阴阳两道同时下手,一口气吸取林克尔体内阴阳二
气,待得他体内两气同时衰弱之时再行抽手,到时候阴阳气衰,再难冲突,自己
再徐徐吐息入内,才可重整林克尔体内阴阳气息。幸好他练的是道家武功,最重
阴阳相应,加上自身内力也已不弱,以之引导二气逐步融合,该当承得起林克尔
体内阴阳二气在自己体内的冲撞,只要时间把握得当,应可救得此人性命无疑。

不过直到此时,赵平予才发现幻影邪尊之所以一击而退,竟不下手取林克尔
性命的原因: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可虽说以凝聚胜分散,他送入林克尔体内的
阴寒气劲却也太过坚固难散,只怕幻影邪尊这一指出手看似轻松无比,实则是用
上了全力,林克尔虽重伤,幻影邪尊自身的内力也耗去了七八成,与其继续下手
取林克尔性命,他所更急的该是赶快找个地方运功调息吧?这倒也解了赵平予一
番心事,至少也不必怕异宝落入人手,让他没法子混进天门里刺探情报。

双掌一阴一阳,慢慢将林克尔体内乱窜的气劲吸入体内,以自身内力为引,
缓缓融合阴阳,赵平予行功一点也不敢急燥,自己内力虽不弱,又深知道家阴阳
融合之法,但无论是林克尔的阳刚内力和幻影邪尊的阴寒内息,造诣都胜他不止
一筹,若是自己一时急燥,一口气猛收他体内气劲入体,一旦无法控制那强横的
内息运行,林克尔现时的痛苦难当,就是接下来自己的下场。

偏偏『想到什么地方可能会出错,那儿就一定会出错』。正当他运功收纳,
在自身经脉内谨慎地调息阴阳的当儿,赵平予突觉林克尔一声放松似的呻吟,知
他已回复意识,正想出声提个醒,以免林克尔不知状况下气息妄动,反而令情况
难以收拾时,林克尔体内气息竟一阵乱荡,全不受他运功所控制,反而如洪水冲
破堤防般,大量内息竟一口气涨进了赵平予的体内,只冲的他体内一阵此起彼落
的疼痛,阴寒的冻伤和烈火般的灼烫不住交替,这是他昏晕前惟一能感觉到的…

如果真能完全失神地晕过去就好了,偏偏那痛楚如此激烈,前仆后涌地直捣
赵平予心窝,彷佛全身的经脉都在那严苛的挫磨之中碎成了片片,痛到再也感觉
不到自身的存在,脑海中只觉那痛楚纷至沓来,将他完全侵蚀下去;偏偏那痛楚
还不住推陈出新,一波比一波更强烈地咬噬着赵平予的浑身上下,每一层痛楚都
远过于先一波的袭击,令到赵平予还真以为,若是痛得晕了过去,还是老天爷对
他的慈悲哩!

虽说那痛楚不住刺上心头,痛到赵平予再没有其他的感觉,甚至察觉不到自
己的存在,察觉不到自己的内力和经脉,连在地上抽搐时磨在地上草石肌肤擦伤
的感觉,都完全沉没在那强烈的痛楚当中,当真是除此之外再感觉不到其他任何
东西,恐怕连死后世界都没这么可怕吧!

但虽是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仍存在赵平予心中,他不想就这样死,一点儿
都不想!虽知只要放弃那一点逐渐被消灭中的神智,放任痛楚将他卷入,痛晕痛
死之后便可解脱,但赵平予仍死把着那愈来愈不清楚的心头灵明,他甚至已感觉
不到自己是否正咬着牙关,是否正忍着痛楚,只知道若不死抓着那点清明不放,
一旦放松便是死路一条,再没可能死后翻生。

也不知这样痛了多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赵平予连眼都张不开来,只觉整
个人犹似煮透了的虾子般蜷曲在草地上头,便是忍疼不动,肌肤表面也是一阵痛
楚传来,也不知是方才激烈抽搐时擦到的伤处,还是肌肉抽搐了太久,麻木的肌
肉一回复感觉就是一股痛处麻麻地传了上来。

但随着这一小片一小片的痛楚传上身来,虽仍是极不舒服,但现在的赵平予
可差点要高兴的跳起来了,肌肤上头的擦伤和麻疼虽是难受,总还令他感觉得到
是那儿在痛,比之方才那痛到什么都感觉不了,比死还可怕的感觉,这浑身上下
没一寸能脱的酸疼难受,已经是上上的享受了。

睁开了眼睛,赵平予当真吓了一跳,不只是因为一张陌生的脸孔就在眼前,
而且那脸孔是如此怪异,五官深刻、目大如斗也就罢了,连浓密丛生、环住了半
张脸的须发,竟都做金褐之色,活像一只猛兽途遇倒地的猎物,正小心谨慎地试
探着那猎物是否在装死般,只差点儿就想张开血盆大口狠咬下去。

「不可妄动,」看赵平予张开了眼睛,那『猛兽』竟口出人言,一双像是轻
轻一挥,就可以将赵平予整张脸抓下的巨掌,轻轻按住了他,言语声气虽有些怪
异,举动却是无比轻柔,生怕伤了他一般,「你内伤初愈,经脉才刚复回,随便
动是不可以的,先好好地躺着吧!」

感觉得出这人并没有什么敌意,赵平予放松了下来,浑身上下又是一阵阵的
痛楚。他睁目望着那猛兽般的男子,生怕他一时兴发,做出什么奇怪事来,一边
在心中慢慢回忆,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边回忆着方才的事情,一边慢慢地运功调息,赵平予陡然发现,自己的经
脉非但不像刚受重创般的断裂或重伤,反似生气勃勃,比起原先还要柔韧强壮,
原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控制不住,用力太过便会伤己的内息,此刻竟源源滚滚
地在经脉处不住周游,不只是内力突增,比起他原先内力还要浑厚许多,竟连经
脉的承受力量都增强了,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奇遇啊!

一边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缓缓运转内力,将那澎湃汹涌的内息,慢慢导入脏
腑当中,一边思索着这其中的缘由,从回忆当中赵平予慢慢猜到了一点儿由头:
方才他正运功抽吸林克尔体内混乱的阴阳气息的当儿,林克尔突地惊醒,只觉那
正在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劲,此时竟像有了个出口般,正缓缓外涌;正忍着浑身痛
楚的他还未来得及细思缘由,已本能地将体内混乱的内息加速推出,将他那浑厚
的阳刚内力,和幻影邪尊用以伤他的阴柔内劲,一口气全都贯进了赵平予体内。

正因为如此,赵平予被那强劲的内息一冲,差点儿便岔了气,内息登时倒流,
混着从林克尔身上传来的强劲力道,登时涨的他浑身似要胀裂一般。幸好一来赵
平予身具『九阳脉』异禀,经脉先天禀赋极为健壮,远胜一般高手,虽是事先无
备,但靠着老天帮忙,瞬时还当得住那劲气狂流,虽痛的似欲断裂,勉强还是撑
了下来,只是那阴阳内劲乱流狂涌,在赵平予体内乱窜,冲撞着他的经脉脏腑,
猝不及防之下,从没试过如此强烈劲力周流的赵平予,才会因而痛不欲生。

二来赵平予体内内力极强,平日系因怕初练武功,经脉一时间承受不住,才
不敢全力出手,此时大笔劲气贯入身来,又是突如其来,本来他该和林克尔一样,
被那乱流的阴阳气息搞的再控制不住体内阴阳平衡,变得只能等死。幸好赵平予
体内原本蕴藏强劲内力,此时却恰到好处,正成为阴阳劲气当中的媒介,原在体
内不住奔窜的阴阳气劲,以他原本的内力为引,本能地导引阴阳,逐步融合,慢
慢地浑融为一,反变成了他所能够控制的内力,算来也是他因祸得福了。

想到此处,赵平予突地跳了起来,向着林克尔跪倒在地,猛磕了好几个头。

「不用多礼,受人滴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这本是在下该做的事。」伸手
扶住了赵平予,阻住了他继续叩拜,林克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何况
在下只是正好身具丸药,可以强筋易脉,歪打正着之下恰好护住贤兄经脉,也算
是…也算是在下报贤兄救命之恩罢了…」

「不管如何,在下仍是要多谢前辈相救,前辈长我许多,唤我小兄弟得了。」
一边被林克尔口中那有些不伦不类的『贤兄』称呼弄得有点想笑,赵平予一边拜
谢,一边改了称呼。

其实这也难怪他要大喜拜谢。方才赵平予运功默查,导入体内的阴阳气劲在
己身内力导引之下,阴阳气息已逐渐调和,足可运用自如,而且自己体内不只是
功力深进不少,竟连经脉都似被易筋洗髓般,变得无比强韧,活像是天赋的『九
阳脉』再加自幼练起的勤修苦练般,以往他最担心的经脉不足撑持体内功力的问
题,此刻竟似已迎刃而解,他深知这绝非自然生成,必是方才林克尔见他痛不欲
生下,以奇异功法或者域外宝药救护自己,心中那股感激,当真是难以言喻。

「小兄弟?是吗,这样也好,」似是不甚了然小兄弟与贤兄之间的差别,林
克尔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赵平予的肩膀,「那时在下一个不慎,竟一气将功力全
送到小兄弟身上,在下才清醒就看到你倒着地上,说不出话;在下原想死马当活
马医,先护住你的经脉,不在冲击下断折,才用药给小兄弟吃下,没想到小兄弟
的内力很厚,竟然能靠自己就化掉那力量,在下的药不过能为小兄弟凝脉固髓,
小帮你一把而已,这也是神的保佑…啊,对了,小兄弟你有妻室没有?」

完全听不出他为什么问这问题,被这一下话锋突出所慑,一时间怔的有点儿
呆呆的赵平予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啊,这样就好。」慢慢地站了起来,林克尔拍了拍衣上的草屑,「在下本
来以为能在这里打得很好,没想到这幻影邪尊厉害,在下还是回去好了,小兄弟
你好好过日子,愿神祝福你。」

「这…」看林克尔要走,赵平予一下倒犯了踌躇。照理说他现在该回到天门
的大队里头,依原订计划混入天门之中打探消息才是,可方才那一下,林克尔的
内力大半已送入自己体内,此刻林克尔正是气虚力弱的当儿,加上他从域外来,
在中原处人生地不熟的,若无人护送,真不晓得他能不能安然回到自己的家去,
「前辈刚遭巨创,是否需要小子护送…」

「那就不用了,多谢,」步履虽有点儿蹒跚,月光下回头的林克尔仍是微微
一笑,笑容中虽有一点儿苦中作乐的样子,却令人也不由得感觉到他看得很开,
让人很难去违逆他的意志。「我知道怎么回去的,而且你们中原的城镇里有许多
我的族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见了。」


24幸遇故人

好不容易走到了天门的总堂口所在,即便连一心要保持低调的赵平予,在见
到了天门总堂的地势之后,也不由得要出口赞叹一声,此处不只风光明媚、动人
心魄而已,形势当真险绝!怪不得以此为基的天门,十几年来威震蜀地,从无外
敌可以近此处,光择地一项,便颇得天险之利。

天门的总堂位于蜀东山中,长江正由此处出蜀入鄂,犹如刀刃般将此处切割
开来,不只景色瑰丽,兼且地形深险,尤其天门总堂所在之处,简直就是一个陆
上孤岛!四面均是深深的断崖,只东西南三面有桥对外通联,甚至无须高手把守
桥头,只要普通数百个身强体壮的士卒,便足可扼守此处,千军万马不能飞越;
加上这陆上孤岛腹地广大,光从他们进来这面南大桥走到总堂所在,便要两个多
时辰,显必有粮库等的设置。只要积粮足够、水源不缺,再加上没有内应相助,
别说是正道的各大门派了,便是郑平亚率朝廷十万大军前来,要攻破天门,怕也
是难比登天。

运宝大队走到了天门总堂之前,只见天门总堂前一字排开,数十人整整齐齐
的,全不闻一点嘈杂之声,显是训练精良、纪律严谨。虽说赵平予胆敢深入敌后
窃听机密,绝非胆怯之人,但看到此地处处天险,加上经营稳固,颇尽人事,也
不由得心中七上八下,再看到天门中人出迎的阵仗,足见人马精良、实力雄厚,
不由得赵平予心中,对郑平亚消灭天门的大业存有担忧之意。

虽没有人介绍,但赵平予光用眼看,也一眼便看出来那个是『一柱擎天』杨
干,那不只是因为此人就立在众人之前,更非因为与他面目相似的杨逖虽为堂主
之尊,也只侍立身侧。虽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儿而已,但光是那站相就已慑人
心目,稳的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得竟像比一支枪矛还要笔直,虽是眉目慈和、嘴
角含笑,毫无睁眉怒目之态,但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慑人气魄。

那不怒而威的英气,对心中全无准备的赵平予来说,真的是满吓人的。赵平
予以往也曾在道旁看过几次官家出巡,还不只是县令刺史之类,甚至眼见过节度
使之类的高官显要,但那些人虽是前呼后拥,光侍从仪杖都多的教人数不清,气
魄教没见过世面的人不由自主地心中畏惧,忍不住要跪地磕头,但和眼前的杨干
那迫人气势相较之下,却是远为俗气,简直不能比拟于万一。

看到杨干虽未作态,却是直捣心胸的慑人气势扑面而来,心中有鬼的赵平予
竟承受不住那压力,忍不住缩了一缩,幸好杨干旁边的人注意力都放在『芸萝花
』上,而杨干眼角也不望向那异宝一眼,只是亲切地将出马护宝的四位堂主迎了
进去,全没半分架子;和自己一同来的运宝队伍呢?则是小心翼翼的将『芸萝花
』放下,生怕弄伤了一丝一毫,混乱中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一边和众人一同动作,在这总堂之前慢慢砌上巨坛,好将这『芸萝花』高高
地供起来,活像是个祭天之宝一般,给杨干吓了一下的赵平予表面上低首垂眉,
和众人一起动手砌坛,实则暗自提起勇气,趁众人不注意时偷眼打量着四周,将
立在杨干周边的高手人物一个不放地收入眼内。

除了那前次才被他吓过一回,连着两次到口的天鹅肉都飞掉的杨逖之外,最
惹人眼目的人物,就是立在杨干身旁的老者,生的瘦瘦长长的,连脸庞都有点凹
陷下去,年纪虽像和杨干差不多,发丝眉毛和胡须当中,却已颇有斑白之色;密
密接连着差点儿连眉间都快看不出来的浓眉之下,一双眼儿亮亮地打量着众人,
勾鼻下有力地撇着八字胡子,嘴唇微微勾着,毫没半分笑意,透出一股精明倔强
和倨傲不下人的风骨,活像是无论发生什么喜事,都惹不起他半分高兴一般。

无论从那惹人注目的异相,和众堂主们向他行礼时那高傲的像根本不想理人,
只面对白宁枫时才微微颔首的神态,都让赵平予清楚了解,此人必是天门的第二
把交椅,也就是天门副门主、杨干的师弟,以精明细密著称的杨巨初了。

在杨干的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虽也算得美人胚
子,但和赵平予曾见过的美女如蓝洁芸等人相较,也就平平而已,只她那眼神精
精灵灵的,显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加上也不知怎么搞的,随着众人慢慢走近,那
小姑娘一幅跃跃欲试想跳出来的模样,却又不敢乱了规矩,不觉间向杨逖那儿一
靠,不只杨逖,连杨巨初都似触电般本能地退开半步,竟似怕了她般,教赵平予
实难索解,这小姑娘虽位站得近,显是在天门内地位极高,表面上却没什么特出
之处,何以不只杨逖,连杨巨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门副门主,竟都似对
她有三分忌惮?

手上忙着砌坛,听得身边吱吱喳喳,众佣工们出身低下,为了天门出的高额
雇金才离乡背景,大热天地长途赶路之下,一到此处竟连休息都没休息,马上又
要投入筑坛的工作。若非昨天下午在桥头前宿营,又是早早便入睡,过桥后又特
意放慢了速度,虽已过未时可今儿其实没走上多少的路,大伙儿仍是活力十足,
怕这样连着赶路上工下来,里头难免会有人要喊吃不消了。

偶尔应和个一两句,赵平予手上不停,暗地里却运起功力,偷偷听着总堂里
头众人的对话。那大厅处离此没有多远,加上他们原先筛选佣工时,特意选择不
会武功的人,让赵平予混入时还着实费了一番工夫,照说总堂中人该不会以为大
厅里关起门来讨论的机密,可能被这些佣工偷听,放松戒心之下,在此偷听的赵
平予,所能得到的情报恐怕比原先在季韶附近偷听到的还多呢!

才刚集中注意力,赵平予的耳边就听到了大厅当中,传来了白宁枫又急又快
的声音,将路上遇上了不知名的人物拦路,而代表众人发言的阴京常竟连来人身
份都不确认一下,就将对方所求的『芸萝花』叶双手奉上,季韶等人也毫不阻止,
大庭广众之下大失天门威仪之事禀告上去。

「这…这未免太过份了,」白宁枫话声刚歇,杨巨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光
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到,他必是一幅眉头深锁,紧瞪着阴京常的表情,「本门崛
起江湖已二十年,无论走到何处,江湖同道谁敢不给本门三分面子?此人竟拦路
要宝,行径可恶至极。而你们呢?真不晓得你们这些堂主是怎么做的?连打都不
打一下,就把人家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事儿要传了出去,江
湖中人人将传为笑柄,教本门中人日后在江湖上如何抬得起头来?你们说啊!」

「还请副门主先行息怒,」季韶的声音慢条斯理,显然这质问早在算中,「
虽不曾通名,但那人气势强悍,加上兵器虽不示人,但从外貌形相来看,这人该
是汉中派的文掌门无疑。」

「是…是文仲宣?」

声音之中颇含凝重,似乎光是听到这个名字,连武功高强、见识丰富的杨干
也要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连原本咄咄逼人,猛地似想将季韶等关系人全吞下去
的杨巨初,一听到这个名字也噎了口气,这人的威名当真有这么大的效果,让人
不得不静下心来重新整理思绪,一点不敢大意。

「虽…虽是如此,」凝了好一会儿,杨巨初的声音才跑了出来,却已没有方
才那等迫人之态,声音简直像有点外强中干似的,「但一仗不打就把宝物双手奉
上,也未免太…太离谱了…」

「这倒不离谱,」轻声地吁了口气,杨干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知是否赵平
予太过敏感,竟似在声音中听到了一丝笑意,「天底下没几人敢冒文仲宣的名头
行事。何况若真是文仲宣,连本座都未必敢轻易动手,何况这些孩子们?你们能
好好的回来,已是上上大吉了。说句实在话,那文仲宣向来是出名的软硬不吃,
搞到别人连外号都不敢帮他取,最是难打交道的一个人,送掉几片叶子有什么大
不了?你们能在他眼前把『芸萝花』护送回来,兼且一人不伤,已不算失职。」

「而那时出言相犯,这一点倒是你的不是了,宁枫啊!」杨干的声音淡淡的,
倒不像真在指责白宁枫,只是由此接下话头而已,「风云录的十人之中,除了幻
影邪尊的武功实在太高,而柳凝霜柳掌门的功夫还逊余人一筹之外,其余八人虽
有名次上下之别,真实武功其实不相上下,尤其文仲宣武功之高,连本座都不敢
言必胜,若非他签运不佳,竟对上了幻影邪尊,风云录上他的排名多半还会赢我
呢!这等人物岂可轻易得罪?宁枫你的修养确实还要多磨一磨,知道吗?」

「关于此事,季韶还有下情上禀。」听门主这么说,知道事情总算是揭过了,
杨巨初再怎么吹毛求疵,也不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季韶不由得暗吐了一口气,
随即将事后阴京常与文仲宣之间的交谈仔细地禀告门主。此事极为重要,阴京常
那时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文仲宣,终于要破天荒地来
此和门主会谈,此事可关系本门将来向北的发展,绝不能小觑,偏白宁枫说得天
花乱坠、口沫横飞,却故意把这事漏掉,也真不知道这家伙心中是怎么想的。

「这样啊?干得好!」原本话中的笑意还只是隐隐约约,但听到季韶接下来
的话,杨干的高兴可再掩不住了,连武林白道之首的少林派都请不动的文仲宣大
驾,竟能来此和自己共赏明月,这面子比之『芸萝花』的几片叶儿,简直不能相
提并论!「巨初,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这嘛?首先我们也要确定,那是不是文仲宣本人,」心思细密如发的杨巨
初,也听得出来门主话中的兴奋之意,只他向来细心,做事总要先安排的妥妥当
当的,「这事既是京常弄出来的首尾,就由他前往汉中派,和文仲宣磋商一下,
以免到时候出了岔子,那可不成啊!对了,京常,」硬是把话题转了过来,杨巨
初的锋头一下又对准了阴京常,「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京常上禀副门主,」阴京常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像是并不把方才杨干的赞
许之意放在心上,但不知怎么着,赵平予听来总觉得有点儿中气不足,与前次在
玄元门山下偶遇时相较,竟似虚弱了不少。这还真令人有点难以想象,虽说奔波
路途极长,压在阴京常肩上的工作又不少,但以他身为天门五大堂主之一的功力,
也不该会累成这样,「那位前辈并不想再涉江湖,因此…」

「你事情是怎么办的?」才听到第一句话,手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杨巨初
的怒喝声已冲出了口,「那可是江湖中武功一等一的高手啊!本座好不容易和他
套上了交情,带他由间道上峨嵋干事,弄好了彼此关系,这才让你去劝他加入本
门,本来是水到渠成、毫不费心的事儿,你竟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我虽知你对
黄榜中人印象不好,却不知道你竟因此而公私不分…」

「京常有下情回禀,」微微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杨巨初的话声一断,
阴京常才接上了口,「事情有变。当京常上得那位前辈洞府,竟发觉那位前辈身
边多了位红粉知己…」

「什…什么?」虽说没看到实况,但光听声音中的转折,赵平予几如目见,
这一句话只听得杨巨初张口结舌,连原本源源不断的怒骂声都似无柴之火,再烧
不起来。这也难怪杨巨初惊诧,他与『淫杀千里命七天』交情虽算不上深,却也
知道他的恶名来由,绝无女子在与他缠绵之后,还能活过七日,这种人竟会有红
粉知己?真是打死他也不肯相信。「你…你不是看错了吧?」

「京常该是没有看错,而且更怪异的是,那女子竟…竟是…」心里也知道这
事太过玄奇,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杨巨初既问出了口,要隐瞒也是不行的,
「若京常没有看错,那女子该是峨嵋派的前掌门雪青仪。光看两人的神态,便知
那前辈雄心已老,再不可能重出江湖。」

「这…这怎么可能?」

「此事难说,」听到阴京常的话,话头插了进来的季韶虽是力持镇定,但语
音中仍微有发颤,「那日季韶上峨嵋派吊丧,雪青仪的…的尸身除再无气息之外,
几与常人无异,兼且幽香缭绕、馥而不散,峨嵋派的『慈航诀』奇功确是神奥难
言,若是『慈航诀』中有什么特别法门,能令死者复苏也不奇怪。『慈航诀』奇
功之下,恐怕…恐怕倒是那位前辈被复生的雪青仪所伏…」

「这…这倒也难说…」虽是不曾亲眼见过,但峨嵋派『慈航诀』的神异,杨
巨初倒也是听说过的,如果雪青仪因修习『慈航诀』有成,因而复生,又在交接
之间消去『淫杀千里命七天』的恶性,要把他弄得服服贴贴,再不肯出江湖,也
不入天门,这倒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那…那京常你怎么处?你总不会连人事
也不尽,职责也不管,二话不说地就乖乖拍拍屁股离开吧?」

「京常知已无能为力,因此请那位前辈修书一封,送到峨嵋,就说他『愿赌
服输』,看在『雪掌门』的面子上,只要峨嵋派不入江湖、不大张旗鼓地参与江
湖中事,也不去找他的麻烦,那位前辈就不再出山。并请那前辈将信放在峨嵋玄
天殿的大佛手上,听说峨嵋已因此封山了。」

「原来如此,干的不错。」杨干笑了笑,他老于江湖,又久处天门之首,见
识自是较杨巨初高明许多,一听便猜得出来阴京常的策谋,确是不费一兵一卒,
便牵制住了峨嵋派不能对天门动手。这作法对『淫杀千里命七天』也算是人尽其
用,反正峨嵋已然封山,再不过问江湖事,在天门看来,这和灭了峨嵋派也差不
了好多,总归天门尔后发展上头,她们是成不了后顾之忧了。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赶快看要如何对付青城吧,宁枫愿为先锋,一战立威,
让天下人都看清我天门的实力之强。」见阴京常连番得了彩头,连师父都拿他没
法,白宁枫赶忙站了出来,他可不想什么功劳都给这沉默是金的家伙拿去。「无
须总堂派人支援,只我席云堂的人手足矣。」

「不行。」

「又怎么了?」听阴京常出声阻止,话声斩钉截铁,毫无反驳的余地,白宁
枫不由得心中有气,马上就爆了出来。赵平予虽无法亲眼看到,但也猜得到,其
余人必是惊讶无比地看着阴京常,连他自己都不由得为阴京常担心,为什么这样
毫不犹豫地把别人立功的机会给封掉?尤其在自己连着被夸奖之后,这话出口可
是会引火烧身的,「你以为只有你能立功,别人就都不行吗…」

「不是,」截住了白宁枫的话,不让他更难听的话儿出口,阴京常的声音仍
是一幅不疾不徐的样子,「不是谁能不能够立功的问题,而是现在还不是对付青
城的时候,绝不可妄动。」

「怎么说?」杨干问出了口,他武功虽高,对青城派的一代宗师『春秋剑』
穆豪德却不能没有三分忌惮,也知道若光是白宁枫动手,绝吞不下青城,但听阴
京常的话意,他之所以出言阻止白宁枫的出击,却不光是『春秋剑』穆豪德单独
一人的问题,而是后头有更深奥的计算。

「青城实力虽远不如本门,但终是武林一脉,传承久远。本门若对青城出手,
胜为必然,但事后却必会引起白道各门派的注目,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京常和老
五这回出去,在闽州一带遭受伏击,『流云剑圣』尚光弘等人对本门的敌意已很
明显,京常认为此刻绝非本门树敌的时候。」

话虽简略,但其中意思非常明白,一是若此时出击,虽能一举覆灭青城,却
要引来各大门派的注目,不论他们是主动联合围剿,还是暗中连手俟机而动,对
天门而言都不划算;二是尚光弘等人已明白摆出了架势,要与天门为敌,这几人
都是与杨干共登风云录的高手,武功均属高明,若此时妄动,正好让他们有借口
和白道各大门派连手,纵是天门实力精强,也要吃不消。

现今武林,正道诸门派大至可分儒道释三脉:儒以华山派为首,以地近关中
之利,和朝廷来往密切,不少藩王子女都在华山习艺;释则以少林为尊,一来当
今天下佛寺众多,二来本朝开国之时,少林当年又有觉远为首的僧兵义助,事后
众僧虽不受敕封,少林派却更受朝廷尊重,威名远在众派之上;而道门则因始祖
老子与本朝同姓,道门各系均为朝廷所重。若非三脉表面和睦,暗中则是势力倾
轧、相持不下,怕天门这些黑道门派也没有空隙发展茁壮,直至今日称雄一方。

以现今局势之暗潮汹涌,虽以天门声威之盛,却也不能妄动,三脉中人虽是
暗自较劲,表面上仍是彼此和睦,尤其对势力逐渐强大的天门,更未稍减戒备之
心;若天门一有异举,给这些门派有借口连手,以寡敌众之下,天门虽依地利足
可据守,对方要胜也是难上加难,但若之后还要再向外发展,在正道戒备下却也
不易了,杨干等人都是打滚许久的老江湖,那会不知其中利害?

这还只是三脉联合的问题而已,若再加上尚光弘等人,状况还会更为复杂:
三脉虽各自都对天门颇多戒备,但一来天门行事低调,他们也找不到碴子,二来
三脉彼此之间心结不小,彼此之间互不信任,若没有人出面整合,便是联军也是
一盘散沙。但若天门轻举妄动,让尚光弘等人有借口出面整合正道各派,以他们
在风云录中名列前茅的威望,足可压下各派间的矛盾。

「虽是如此,可本门的威望却不能轻堕,」听阴京常点出了问题所在,白宁
枫似也知道不好再坚持下去,可心中的愤愤不平,却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去
年宁枫去排帮交涉,要他们每年多交黄金千斤,以资使用,他们新出的那个女帮
主就不住耍赖,硬是弄得宁枫无话可说;今年宁枫再去,排帮的接待款儿比去年
还小;还有…还有这回本门的运宝队伍,就是在衡岳一带遇上文仲宣的,排帮这
地头蛇竟一点消息都不报!显见本门若再不露点威风,连排帮都不甩本门了。」

「排帮啊?这可不好办…」杨巨初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显是沉吟许久才出
的口。排帮虽属江湖帮派,和以身家传统自重的各大门派之间关系并不太好,但
终也是传承许久的大帮,与化子遍全国的丐帮、专跑运河商务的漕帮顶足而三,
虽是江湖帮派,难免龙蛇混杂、成份不齐,但其中高手却也不少,和名门正派相
较下,名声虽有不如,但真要说到实力,却也不弱上多少。

幸好自二十年前天门大破衡州湘园山庄之后,天门出手大方,将洞庭湖支流
一带的航运全移给排帮,自己经营长江本流,共享江运之利,只每年向他们分享
大笔金银,这一笔乃是天门的重要财源,若天门向排帮施压过了份,逼走了这个
老盟友,恐怕后果比直接对付青城或峨嵋,引起正道围剿还要严重,杨巨初虽说
向来对阴京常不存好感,但事关本门前途,却也不能不小心。

「排帮是吗?」阴京常虽是说的声轻,但总堂中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在外头
的赵平予凝神之下,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我倒有个构想,只是现在还没成形,
请门主稍待数日,等京常筹谋成熟之时再行禀告。」

「若是要威压的话,也不用我们动手了,光老三你的『阴风六识』出手,就
够排帮那些人受得了,」白宁枫冷哼一声,「宁枫这回在闽州可是开了眼,以尚
光弘、梁虹琦和骆飞鹰等人连手的实力,甚至打脱不了阴风六识排出来的阵形。
看来以你手下的阴风三卫、阴风六识,加上个『阴风十八军』的实力,要横扫天
下怕都够了吧?又何必要宁枫等人动手或筹谋,多此一举?」

听到此处,赵平予的心不由提了起来,差点连手都不由得慢下来。他也曾听
蓝洁芸提起过,阴风堂的实力最是晦莫如深,其中关节就在于阴风堂主阴京常手
下的亲军阴风十八军,虽说极少对外出击,但惟因其没有出名战绩,无人知其底
细,反而更显神秘莫测,据说阴京常随身的阴风六识不只是阴京常的护卫,也是
阴风十八军的统领,只是这消息从无人能予证实。好不容易在此听到这支神秘实
力的消息,赵平予自是将注意力提到了顶点,生怕错漏过任何一点可能的情报。

「幸好那时他们是三人连手,若只有一或两人,怕六识中已有死伤了吧?」
似是完全没把白宁枫话中露骨的挑拨意味放在心上,阴京常的话声一如平时柔和,
「别说尚光弘他们三人分别动手了,若是门主亲自出手试招,六识的阵形也拦门
主不下,这根本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听阴京常的话意,连杨干都来了兴趣,竟并不把白宁
枫话中的暗意,指阴京常秘练私兵,恐有篡位之想的可能性放在心上。人多总比
人少有利,这已是不言而明之事,杨干倒真是难以想象,为什么阴京常会说『幸
好』对方是三人连手,阴风六识才能保得不失?

「门主一想就明白了,」听那声音,阴京常像是用指头在桌上指点勾画,只
是声音并不大,加上赵平予虽是内力深厚,在受林克尔之助,经脉巩固之后,内
力运用更是得心应手,足将厅中的声音一毫不漏,但若要以耳代目,『看』清楚
阴京常在桌上指画些什么,只怕连神仙都未必做得到吧?「那三位虽是武功高强,
但从未练过连手合击,又一开始就被六识困在阵中,他们的招式又是大开大阖,
彼此间互相干扰,十分心倒有七分是放在小心出手,别伤到自己人上头…」

「原来如此。」见识高明如杨干,与当日亲眼看到那景象的赵平予,给他一
点之下,都想到了其中关键:便是三人武功再高,若没真花心思在连手出击上头,
只是急就章的连手战斗,对上对方熟习而流的布阵相战,便是彼此武功差距再多,
也可能被默契的优势给抵销;何况三人的武功都走大开大阖的路子,便是以一敌
众,也比三人困在一个小圈子里挥洒得开,只不知当日吃亏之后,这三位前辈是
否痛下针砭,处理这个问题了呢?将来和天门交战,这问题恐怕逃不掉啊!

「既然公事了了,你们就好好休息吧!」似是拍了拍什么人的肩膀,厅中的
众人都站了起来,慢慢向外走出,「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们也都辛苦了。京常你
也休息几天,再上汉中派去;哦,对了,宁枫,你恐怕休息不了多久,下个月初
建康那边陆家小姐的婚宴得由你去,知道吗?」

「是。」

听到众人慢慢走出厅来,赵平予连忙埋头专注自己手边的工作,只耳边却又
听到了季韶和杨逖的几句话,「老四,这是路上帮你买的药,你拿去好生补补,
腿上好多了吧?」

「已经全好了,多谢大师兄。」

「不要怪老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还没来得及回答季韶,另一边阴京常已举手招了杨逖过去,「老四,我有事
找你。别溜,包你有好处的。」

听得满头雾水,本还想继续偷听下去,可赵平予眼角一瞄,差点吓得想转身
逃掉。不知何时,有两个女子已漫步经过附近,若非她们向杨干见礼,那黄莺一
般的声音太过美妙,怕也引不起赵平予的注意力。可他怎么也难以想象,竟会在
此遇上旧识!项家姐妹虽是没什么好脸色给杨逖瞧,对杨干仍是礼貌周到,显见
当日被杨逖暗算的事,八成已揭了过去,现在『雪岭红梅』柳凝霜和杨干之间的
关系,仍是亲蜜一同以往,否则怎会遣这两名女徒来助天门一臂之力呢?

更麻烦的是,项明雪虽仍一如以往,正眼也不瞧男人一眼,但老天爷却全没
答理赵平予心中紧张至极的暗自祷祝,项明玉的眼光竟飘了过来,在一群辛苦劳
动的佣工身上飘了一会,差点让赵平予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呢!虽说他的容颜与当
日已差得很远,但轮廓却没变多少,阴京常和杨逖一个是十多年不见,又是成长
最快、变得最多的时期,一个则是没见几次,印象不深,可项家姐妹被他助过一
次,印象比较深刻,女孩子又较男人细心,赵平予还真怕自己会被她给认出来。

趁着夜深,爬上了这可以俯视面南大桥的高地上头,虽只爬到山腰上头,但
这儿足可俯瞰整座面向南边的连接桥段,视野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赵平予暗自计
算,天门总堂处与外界连接的三座桥当中,以这面南的桥规模最大,若到时候当
真要对天门下手,最重要的就是占据这座桥梁。

本来当他初次见到天门总堂的险峻之处时,也曾想过或许不要硬攻,而是采
取将三座桥梁的桥头处占领,封住天门对外通道的办法,饿也把天门中的高手们
饿降。但一来天门总堂这陆上孤岛腹地阔大,水源无缺,加上天门总堂大厅的地
下建有地库,其中粮食足供一年之用;二来赵平予虽无法深入探查,但以天门众
人的诡智,怎可能这般轻易将自己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此处必有秘密的对外信
道,但这信道关乎天门存亡,必是秘中之秘,一时间赵平予怎可能调查得出来?

何况赵平予胆子虽不小,可才进这天门总堂,他的心就不由得凉了下来。本
来赵平予当初的计划是混在天门中数月,等到将其中内情探出个大概时,才想办
法混出去,回郑平亚那儿报讯,没想到天门形势如此险绝,无论进出都检查严格,
三座桥梁两端都有岗哨,虽说夜深时哨兵的注意力难免有些不集中,但岗哨间彼
此监视,毫无死角,连只耗子想混出去,可都是难比登天。

加上在天门当中卧底,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任务。一来和赵平予照过面的就有
阴京常、杨逖、项明雪和项明玉四人,阴京常、杨逖等虽不至于注意到佣工中的
一个小人物,项明雪也向来不甩男人,可项明玉不知怎么着,这两天老是四处转
悠,尤其爱靠近『芸萝花』的花坛,害得他原已七上八下的心更加提心吊胆,生
怕什么时候会给她逮着把柄;若非她生得极美,佣工之中又没几个好出身的,这
美女一出现便招惹不少眼光和谈论,掩护了他一些,怕赵平予早要露出马脚了。

加上杨巨初也不知是生性劳碌还是怎么,贵为天门副门主的他,竟活像闲不
下来似的,动不动就四处逡巡,连佣工聚集之处也不避忌,就算没什么事也要四
处晃来晃去,无论到那一处都可挑得出毛病。他身份又高,嘴上又毫不留德,不
仅唠叨还爱生气,弄得人人精神紧张,一看到他身影就浑身上下不对劲儿,尤其
赵平予心中有鬼,给这人这样搞来搞去,更是一日长如三秋。

好不容易拗了三四日,赵平予终于忍耐不住了。其实也不只是他,有不少佣
工们都受不了杨巨初那种无聊透顶的盯梢和鸡蛋里挑骨头的找碴方式,私底下互
相多有怨叹;只是天门出的雇金极高,诱惑力太大,既已明言在花坛完工后工钱
一次付清,绝不延欠,众人也只有认命的份儿,反正杨巨初带来的精神压力虽大,
但此处管吃管住,饭菜也好,多等一等总没坏处。只像赵平予这样身负特殊任务
的人,却是非逃不可,不然就算没被拆穿,迟早也给那内外交煎的压力搞疯。

也幸好对天门中的各项机密,虽是没什么法儿下手窃取,但至少在他手上,
已有两项该会有用的情报:一是白宁枫年轻艺高,行事积极,却老被阴京常压制,
出不了头,心中怨气不少,该有可趁之机;二是阴京常手中那神秘无比的『阴风
十八军』,对其组织与实力他虽仍探不出什么头绪,但几日夜里偷到各处窃听之
下,却也听说其训练之地,乃是襄阳附近山中的迭云塔,至少也算有点因头了,
至于更深入的情报,就等出去再看郑平亚他们要怎么处置吧!

仔细观察着大桥两边的岗哨,却是一点儿空隙都没有,他已不是第一天来此
窃视,却是根本没有足以逃出去,不为哨兵察觉的空隙。难不成得当真动手打出
去吗?一年来在武夷山中的训练,武功已可算不错,加上数日前的奇遇,在林克
尔的丹药协助之下,经脉较前巩固,对体内的内力愈趋应用自如,赵平予虽有把
握,以他的武功要解决桥梁两边的哨兵绝不成问题,但若打草惊蛇,天晓得会不
会暴露出尚光弘和郑平亚等人暗中图谋天门的机密?天门当中卧虎藏龙,可绝不
能掉以轻心的。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桥梁两边的哨兵身上,专注地似乎连他们呼吸间身体
的微动都感觉得到,两边的哨兵其实都不算专注,却也没有那么放松,想找出空
隙真是难上加难。正当赵平予不耐烦,怎么也找不出他们的破绽,只好硬来破关
的时候,突然之间,肩膀上却被人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轻拍虽是一点力道都没用上,简直就像是好友相见时互相示好的动作,
在赵平予心头,却不啻为天雷劈顶一般。一来他心中有鬼,在佣工群中显得极为
沉默,和旁边一堆吱吱喳喳的家伙犹如天壤之别,并没交上什么友人;二来他身
负任务,绝不可露馅,可在天门当中,却不乏认识他的人,这样被人在肩上拍了
一下,对赵平予而言简直就像是被人当场揭穿身份般尴尬。

连想都没想,赵平予一个旋身,已如饿虎扑羊般向来人扑了上去,左手虎爪
袭敌胸前,右手鹰喙击敌咽喉,瞄的全是对方要害,这左右两招出手虽不带丝毫
风声,手上威力却是直逼来人胸臆,这两招可是赵平予全身功力所聚,乃他所学
中最强悍的两击,可说是竭尽生平之力,威力之猛、出手之狠,别说常人了,怕
连杨干这名登风云录的高手,也难行若无事地接下来。

这也难怪赵平予下手狠辣,入天门做卧底,竟给人看穿了身份,以现在的情
况,赵平予最担心的就是露出声息,一旦事情叼登得大发了,天门精锐集结,他
武功虽不弱,想逃出此险地却是难比登天,因此他一出手便全是狠到极点的绝招,
丝毫不留余地,不只要一击毙命,还务求对方一声都叫不出来,以天门中人的警
醒,一旦来人死前发出了声音,就等于敲响了他的丧钟。

招式才出到一半,赵平予陡然发觉不对,映入眼帘中的竟是项明玉那娇俏妩
媚的瓜子脸儿,像是完全没预料到这一轻拍,竟会惹得赵平予出手攻击,而且两
边都是杀手,直要一击毙命,她虽武功高强,内力或不及赵平予,可招式运用和
身法都不在赵平予之下,但被赵平予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儿一吓,简直就像三魂吓
走了两魂、七魄只留下一魄般,登时整个人都呆了,吓的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赵
平予的狠招虽已递到了跟前,项明玉竟吓得全不知举手招架,只楞着待死。

也不知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还心怀仁善,不想辣手摧花,还是因为发现项明
玉的反应不对,事情必有蹊跷,招式虽已使出,左爪右指都快要击中对方了,赵
平予竟赶忙收了招。若非他在武夷山中得到大量功力,为了避免体内内力运转过
甚伤及经脉,在蓝洁芸的协助下,对控制体内力道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功力收发
较一般武林高手犹胜一筹,以两人相距之近,怕非伤到她不可。

只是赵平予功力收是收住了,双手也及时撑开,没击中她身上要害,但这一
扑可使出了全力,力道太大,他光收住内力不至误伤项明玉便已竭尽全力,根本
不可能再施力定住身形,身体撞到她时赵平予一个立足不住,竟反射性地搂着项
明玉滚倒在地上。

抱着项明玉滚了一圈,待得发觉时赵平予才知不妙,此时他正压在项明玉身
上,制得她手足都动弹不得。时日正近夏季,即便是山中夜里,仍颇有点暑热,
两人衣衫都不厚实,这姿势之下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赵平予只觉一股清氛馥郁的
处女幽香扑鼻而来,撩人心魄;尤其胸前磨擦之间,传来一股软热又有弹性的触
感,赵平予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抬起身』变成『压下身』去挤压,好享
受那丰挺弹性在胸前不住弹跳的火热快感,舒服到令他数日来的紧绷都松弛了。

何况赵平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虽说性格向来矜持,可体内那年轻人火热
的血液却是毫无抑制地沸腾着,尤其一年来和『雪莲香』蓝洁芸夜夜春宵,尝过
那人世间最美妙的快乐之后,直是一日不可无此。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要混入天门
之中,没和蓝洁芸相伴,修练道门武功、最重阴阳相合的赵平予一直压抑着本能
的要求,此刻一将这艳色不弱于蓝洁芸的美女压在身下,竟也不管这是什么时候,
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连吁在项明玉脸颊上的气息,都显得那般火热和粗浊。

再加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赵平予这般轻薄的项明玉明明贴身地感觉到了
他男性的冲动,火热地直顶着她玉腿上头,可项明玉一没出力挣扎,二没高声叫
人,甚至连纤手的推拒都显得那般无力,简直像是欲迎还拒般鼓励着他的侵犯。
被那体内的烈火烧的眼中都泛起了红丝,赵平予睁目再看时,只见项明玉俏脸偏
在一边,玉颊生霞、面红耳赤,连呼吸都散着热,娇躯在他的压制下变得酥软,
只胸前那美妙的弹跳,在他重体压揩之下,反变得更加柔软地推撑着他的胸口。

她的动作还不只如此,随着赵平予的身躯本能地步步进迫,隔衣磨搓着她敏
感的胴体,项明玉活像是欢迎之至地轻扭纤腰,给予他更多进犯的空间,只鼻间
透出一丝无意义的呻吟,虽是无言相邀,却像是正需求着他的袭击一般。

见项明玉一不推拒、二不叫唤,只是微弱无比的娇声嘤嘤,一双勾魂媚眼半
睁半闭,面上神情又似荏弱又似需求,娇滴滴地晕红双颊,活像是已承受不住赵
平予这般直截了当的进迫,在这样的强迫之下竟被勾起了强烈的春情般,那又似
含羞又似渴望的媚态,更撩得赵平予差点心神失守。尤其时处深夜,地点又是野
外,还要小心别让下头的哨兵发现这边的情况,虽是时地不宜,但对赵平予而言,
却有一股异样的刺激感,差点想在她身上狠狠发泄一下压抑已久的欲望。

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忍耐力,咬的舌头和唇皮都痛了,赵平予好不容易才压抑
下心头那股强烈的需求,双手撑在项明玉耳边,将身体撑了起来,慢慢地离开了
她。

也不知是羞还是喜,当失去了赵平予身体压迫的当儿,项明玉竟悄声轻吁了
口气,小嘴微呶,活像是正失望着一般;待得赵平予撑起身子,缓缓跌坐在她身
畔,渐渐平复着呼吸的时候,项明玉也没睁眼起身,修长的娇躯仍挨在地上,像
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再无法靠自己爬起身来。

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总算平静下来的赵平予转头望了她一眼,连忙回过
头来,心跳却又忍不住加速不少。没想到项明玉到现在还没起身,修长高挑的娇
躯失了力般瘫在草地上头,雪白如玉的嫩颊上晕红未褪,眉宇之间艳色犹着,尤
其方才在赵平予的挤压之下,她的前襟颇有些散乱,他的眼光竟不自觉地钻向她
衣内,依稀可见内里莹白如雪的肌肤和粉红色抹胸的花边,再配上项明玉那彷佛
正欢迎着男人侵犯的娇羞意态,撩的赵平予心头不住乱跳,逼得他赶忙去想正在
玄元门中苦苦等待着自己,离别时那强忍泪珠的蓝洁芸,才能缓解体内本能的汹
涌澎湃。

为了抵抗方才压在项明玉身上时,那无比香艳旖旎的记忆,赵平予好不容易
才将心思转回到刚刚被她轻拍肩头的时候。以他此时的功力,照说不该待项明玉
到了身后还浑然未觉,项明玉武功虽高,但若纯论内力,较他还差了一截,就算
再收束声息,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耳目,惟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太过专注于桥头哨
所的哨兵,才没注意到屏气凝息,走到身后的项明玉。也幸好她大概对自己无甚
敌意,否则只要娇呼一声,光这『窥伺机密』的罪名,马上便可送了自己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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