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阙虹飞】(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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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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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狼窥虎视 狼子野心



徐州,古兵家必争之地,屡经兵焚,虽为通都大邑,但比起其他苏扬诸镇,显得荒凉失色,昔人有咏:“频年战斗逋逃尽,落日山川痛哭多。”将这古战场刻划无遗。

由于徐州四境串山,东有子房山,南有云龙山,西有卧龙山,北有九里山,东南有产部山,西南有骆驼山,西北有平顶山,东北有狮子,形势极险.然其古迹名胜皆令人抚今思昔,不胜曦嘘之感。天胜镖局一行在万家灯火,炊烟四起之际,进入徐州西关,到得一家和合客栈前停下。

客栈内立即奔出两个店伙,一个照料车马,另一个向马铁翎恭身笑道:“这两日住店的人多,只空着一间跨院,四明两暗,如无女眷,可将就挤着住,请您老包涵。”

马铁翎眉头微微一皱,宏声大笑道:“咱们明儿个就走,只要有地方歇足打个盹也就好啦,店家你无须张罗,只准备茶水酒饭就是。”店伙唯唯而退。

忽闻一个极轻微的冷峭语声道:“还不知明儿个走得成走不成咧。”

马铁翎炯炯神光一扫,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面色一寒,沉声道:“老朽一生走南闯北,不知经历多少风浪,镖局生涯,本系刀舐血勾当,今日难知明日之事,朋友,你的好意老朽心感。”

“这样就好。”语音极微,说至最后一字已不可闻。

马铁翎知道此店内已住有甚多江湖人物,恐今晚便要出事,不禁暗暗耽忧,忙命将镖车放在跨院中堆成垛子,轮流看护。

天方二更,三个镖师及一支趟子手坐在镖车旁正在说话,忽见一条身影翩然走入院内,如水月华映着来人的面目,只见是个身栽瘦长,面目森冷,无须中年人,身着一袭绿色长衫,那身衣衫似并非普通丝纱织成,泛出闪闪磷光,微风拂动衣袂,映得眉目皆绿,更显得阴森悸人。

三镖师不禁一震,霍地立地,道:“朋友找人么?”

那人面色漠然如冰,手指着镖车冷冷地说道:“我就是为此而来,暂借一车金珠应用,三月之后原物壁还。”

一个赤面虬髯镖师大喝道:“朋友未免太狂了,天胜镖局之物意图指染,徒贻杀身之祸,朋友何不留下姓名来,缺少盘缠兄弟倒可奉送,交个朋友。”

那人道:“我向来手到必取,马铁翎尚不在我眼中,何况是你。”说着身形一动,迳向镖车行去。

赤面虬髯镖师大喝一声,一招“推宫望月”直击过去,横身踏步,左手两指穿出点向那人胁下,掌力雄厚,身形奇快,认穴更是奇准迅快。

他知来人身手必然高强,是以一出手即辛辣霸道,使来人还手闪避都不能。岂知来人视若无睹,掌指全然击实,只见赤面虬髯镖师一声厉叫出口,身形立时倒撞出去,一支右掌鲜血淋漓,手指皆折,左手两指紫涨粗肿,痛得面色大变,冷汗满面如雨。

来人冷笑一声,右掌虚空击向一辆镖车。只听啪地一声,镖车竟四分五裂,车内金珠溢散了满地,眩目耀眼。镖师均为来人高绝身手震慑住,愣在那儿惊惶不知所措。那人出手击碎镖车,两道神光竟瞪着金珠上,似出意料之外。

忽闻背后响起乾坤手马铁翎语声道:“尊驾何不携去一车金珠?”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冷冷一笑道:“我只道是奇珍异宝,原来是俗不可耐之物。”

马铁翎道:“什么,尊驾竟意不在此,那么尊驾事前也不打听清楚,恃强出手,天胜镖局仍须行走江湖,尊驾如不说出一个道理来,这个脸老朽丢不起。”

那人冷笑道:“马老镖头,在下心辣手黑,别逼在下施展毒手。”

马铁翎勃然大怒,道:“就算尊驾是武林第一高手,老朽也要伸量一下尊驾过人武功。”抖腕进身挥掌迫攻,展开成名绝技「乾坤大九手」。

老镖头一身浸淫武功,这套「乾坤大九手」确有惊人造诣,掌势雷啸电奔,狂飚怒卷,如急湍波涛,滔滔不绝。那人被逼得连闪两步,眉宇间杀机逼吐,斜身挥指猛截铁翎腕脉要穴。

马铁翎瞧出那人指式乃少林绝技金刚指法衍化,却比金刚指诡异绝伦,竟如附骨之蛆般紧随腕脉而至,不禁大感骇震,暗道:“莫非此人是少林俗家高手,倘少林参与此事,恐前途愈更黯淡。”心神略略一分之际,险被那人扫中腕脉,只觉劲风如割,真气立感浮逆,身不由主斜窜出一步。

那人毫不放松,锐啸指风电奔袭至。马铁翎一失先机,顿现败象,连连闪避。这时天胜镖局其余镖头闻声赶出观战,见老镖头危殆,纷欲出手相助。

“夏世平老师,你受愚了,尚执迷不悟,一定要落得灰头土脸才甘心情愿么?”语音未落,三条人影如魅影随风飘落院中,现出北斗元君朱同、勾魂鬼王宁泰、罗喉恶煞蓝景德三大煞神。

马铁翎闻得夏世平之名,暗中大惊道道:“原来是他。”夏世平乃关外小兴安岭无常老人嫡传弟子,十年前夏世平一出江湖,连毙关外名手二十七人,声名大震,博得鬼手金刚之名,近数年突告销声匿迹,武林中已渐忘其人,不料竟在此遇上。

这时,夏世平一见三煞,双肩微微一挑,道:“三位别来无恙?在下不知三位谓在下受愚,是何所指。”

蓝景德大笑道:“夏老师,寻常金珠你那小兴岭中何啻车载斗量,那在你的眼中,受愚的不仅夏老师,连我等三人亦被愚弄,这曲兆奎端的心机险诈无比。”

鬼手金刚夏世平不禁面色微红,道:“在下不信曲兆奎有此胆量愚弄我等,是以寻思再三,才震破镖车一视究竟。”

蓝景德道:“曲兆奎言车内装的尽砖石。”

“正是。”夏世平点点头道:“但曲兆奎只是推测,并无肯定之言,在下也觉不无可疑,三位均知在下习性,决不冒失出手。”

蓝景德冷笑道:“这就是曲兆奎的厉害处,他移祸于天胜镖局,混淆我等视听,消除阻力,趁机追踪陆曼玲而去。”

夏世平道:“蓝老师之言虽不无道理,但我料曲兆奎绝不敢无中生有。”

蓝景德道:“敢情是夏老师瞧出蹊跷么?”

夏世平突目注马铁翎道:“镖主现在房内么?”

马铁翎冷冷答道:“镖主现在房内,但与你姓夏的何干?”

夏世平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道:“这不关你的事。”说着身形一闪,迅疾无比掠入房中而去。

三煞紧随夏世平进入,忽听马铁翎笑道:“自找苦吃,可怪不得老朽。”不禁心中一怔,但身已入内,不好返身询问。



夏世平一踏入房内,抬目望去,不禁神色微变,只见两个老叟正在对奕,攻车跨马,一个少年侧坐上首旁观,似聚精会神,无视自己而来。方才夏世平、马铁翎激烈拚搏,换在常人,必骇然惶惊,举措不安,分明这三人是异常辣手人物。

夏世平一阵凛然之感泛袭心头,踌躇不前,回面望了三煞一眼。三煞也感觉屋内为一种肃杀气氛所笼罩,均凛然一皱眉头。突然左首灰衣老叟抬起面来,望着夏世平道:“是曲兆奎命阁下来向老汉劫取十车金珠么?老朽虽非武林人物,但最喜爱结纳武林朋友,阁下如有急用,这十车金珠老汉一定慨赠,何必出手伤人。”语声苍老。

夏世平目光锐利,一望而知是普通常人,知已受曲兆奎之骗,立即抱拳微笑道:“老丈胆量过人,镇定如磐,实非常人可及,在下冒犯失礼,还望海涵。”说着转面向三煞道:“我等找曲兆奎问罪去,在下推测曲兆奎必仍在近处。”双肩微晃,凌空而起,迅若电射穿窗外出,三煞先后腾空纷纷穿窗疾杳。

马铁翎已走进房内,老叟道:“徐镖头伤势无碍么?”

乾坤手马铁翎道:“伤势虽重,但内腑无碍,已敷上接骨金创圣药,调养数日当可复愈。”

老叟颔首道:“我等亦可在此徐州府耽住数日,趁机一游徐州名胜。”说着暗示一眼。

马铁翎会意尚有人在外窥视,不言而知是金轮追魂曲兆奎,忙笑道:“镖主宽仁,马某替徐镖头致谢了。”抱拳一揖而退出。

对坐老叟轩眉一笑道:“仲平兄,这徐州穷山恶水,有何游赏之地,反不如赶往扬州,领略十里珠帘,旖旎风光。”

那唤作仲平的老叟哈哈大笑道:“你一生足不出户,抱卷自娱想不到竟为书所误,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徐州好去处甚多,明早就领贤弟一游云龙山,包管贤弟乐而忘返咧。”说着口中吟哦出声:“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辉,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归去马如飞。”

此际屋面上正伏着金轮追魂曲兆奎,夏世平来后情形均落在他眼内,暗道:“看来自己亦受愚了,莫非马铁翎施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哼,我何不将马铁翎诱离,逼问便知。”

毒念甫落,忽觉一颗细沙击中鼻尖,痛彻心脾,不禁大惊,抬面凝望,只见距离二三十丈远近屋内,立着一条人影向自己招手,但听蚁语传声道:“曲老师,兄弟受了阴阳双绝孔元二位老师之托,请曲老师至燕子楼一见。”说时人已穿空飞起,疾如流星而去。

曲兆奎不禁一怔,暗道:“阴阳双绝亦赶来此地,莫非他们另有所见?”不遑多想,恃着一身惊人武功腾空而去。



燕子楼为徐州流传古古的艳迹,座落徐州西关的西南城楼上。月色凄迷,星光闪烁。燕子楼朱阁半圯,断碣乱草间,虫声唧唧,城厢不时传来一声狗吠,瞩目四望,偌大的徐州城仅寥寥几点灯火,为一片沉寂所笼罩,显得异常荒凉。

忽地,两条黑影迅如电奔向燕子楼飞掠而至。前面一人落在燕子楼上即道:“元贤弟,我看此事大有蹊跷,那人说曲坛主约我等在燕子楼相候,却又诡秘行藏,不敢与我等正面相对,莫非是对头弄的诡计么?”来人正是上官相争下阴阳双绝孔繁、元泰。

元泰左肩以下,长袖飘飘,眼中冷电四射,闻言冷笑—声逭:“我阴阳双绝亦不是好惹的,孔兄,你也未免太多疑了。”

孔繁叹息一声道:“不是愚兄说你,贤弟一双手臂如何失去的,倘非贤弟自恃大意,怎能遭奚小辈的毒手。”元泰不禁心头一寒,默然无语。

燕子楼头凉风狂劲,吹起一片灰沙扬空,月色更显得渗淡昏茫。风沙中突隐约可见四条人影,疾如流星向燕子楼掠来,孔繁低声诧道:“有人来了,是否为曲坛主尚未可知。”阴阳双绝心弦一阵紧张,注视来人。

四条身影奔空疾登燕子楼,双绝认出是丰都鬼王座下的三大煞神,尚有一位绿衫面目森中年人却不知来历。宁泰也一眼瞥明了阴阳二绝,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孔、元二位老师,曲老师何在?”

孔繁不知他们来意,却认为是曲兆奎邀约来的,答道:“我等应曲坛主之命,在此燕子楼晤面,不知为何曲坛主怎还不见到来,四位也是受约而至么?”

宁泰尚未置答,只听鬼手金刚夏世平冷笑道:“在下不再受愚,这燕子楼外安排了多少埋伏。”说时两指飞出,疾如闪电点向孔繁肩头。

孔繁早就瞧出夏世平神色不善,自己蓄势戒备,身形一斜,冲出打了一个旋转,右掌一式「飞钹撞钟」按向夏世平后胸,大喝道:“朋友你这是何意?”

北斗元星朱同忙伸手一拦,道:“休生误会,有话当面说明再动手也不迟。”继而与阴阳二绝引见道:“这位是夏世平老师,二位必已知夏老师当年英名。”

孔繁冷笑道:“闻名远胜见面,更不料夏老师是个暗算施袭的能手。”

夏世平杀机逼露,手指着燕子楼外沉声道:“事实胜于强辩饰非。”阴阳双绝及三煞神不禁一怔,目光瞥向四外,只见暗处果有人影闪动,此隐彼现。

孔繁立道:“孔某前往查视即知。”身形欲起。

夏世平忽冷笑道:“奸谋败露,想趁机溜走未必如此容易。”

孔繁大怒道:“含血喷人,颠倒黑白,孔某难道惧你不成。”夏世平突感脑后生风,忙旋身探臂一攫,五指一把抓住一支狼牙小箭。

箭镞放出蓝光,分明蕴有剧毒,箭身锈有龙首图形,不言而知是老龙神属下所为,夏世平目中不禁射出两道如火怒焰,冷笑道:“这是什么。”

阴阳双绝一见此箭,只觉心神一震,暗道:“莫非曲坛主真有除却他们之意,但曲坛主为何不见赶至?”他们摸不准曲兆奎真正用意,只感为难已极,不由互望了一眼。

蓦地——风中腾起一声长笑,只见一条黑影冒翻入楼角,手举着一杆龙旗,道:“令主严令搏杀夏世平,不得有误,曲坛主途中有事耽搁,稍迟即至。”

阴阳双绝猝然中不防有他,来人更是黑巾蒙面,卓立在楼角无离去之意,无疑是老龙神上官相所遣,上官相唯一亲信邹槐自鹿角堡丧命之后,对属下猜嫉日深,连曲兆奎也例外,一手训练八名心腹好手,帮中各坛均不知八人是何面目,谅此人就是其中一个。

三煞闻言不免心生踌躇,老龙神传令只搏杀鬼手金刚夏世平,并未有对自己三人有何不利之盲,何必涉身这场是非中,不由均退至另一方楼角。他们三人暗道:“夏世平不是好吃的果子,凭阴阳双绝决制不了他的性命,不知暂行留下,观风转舵。”

夏世平哈哈狂笑道:“凭他们阴阳双绝,似嫌不配取我夏某的性命。”

双绝身形一动,三掌同拂,施展五阴寒罡,无异万丈冰谷刮起一股冰飚,寒冽澈骨,三煞相距甚远,也禁受不住,夏世平一声狂笑出口,金刚指法疾攻而出,身法变幻如风。以一对二,出招辛辣无比。双绝亦是招式霸道恶毒,无一不是制人死命的奇招。

夏世平与阴阳双绝放手拚搏,骇心怵自,瞬眼已是三十余招,尚且无分轩轾。突然夏世平一声冷笑,左手两指一招「玄鸟划沙」,诡疾无伦划破元泰左肩一条口子,鲜血冒出。孔繁大怒,右掌上刁,一招「趁水推舟」击中了夏世平后肩,叭地一声,夏世平冷哼出声身形冲出一步,突然一个旋转,双掌疾攻孔繁而去。元泰杀机满面,紧迫猛攻,招式如同狂风骤雨。



金轮追魂曲兆奎奔赴燕子楼,忽地心中一动,暗暗忖道:“那传话之人是谁,为何不显露行藏,其中定有蹊跷。”转念改道郊外,绕赴燕子楼。

云龙山距燕子楼最近,他取道云龙山而去。其实,黄河尚未北涉改道,云龙山三面环水,一面近陆,登临极峰,举目四瞩,山光清淡,河庭底平,风帆沙鸟,一望弥漫,美景如画。银月如霜下,水山隐约,更平添了云龙山几分姿色。

曲兆奎顺着河岸疾奔,忽见前面一条小舟直驶河岸,跃上一个渔翁,头戴矮檐箬笠,身着青布短装,手持着钓秆,口中琅琅:月魄芒唐,花露仿佛,相携最无人处,阑干芳草外,勿惊转几声啼宇,飘零何许,似一缕游丝,因风吹去,浑无据,想应凄断,路旁酸雨,日暮渺渺愁予,览黯然销魂,别离情绪,春阴楼外远,入烟柳,飞莺私语,连江瞑树,欲打点幽香,随郎黏住,能留否,只愁轻绝,化为飞絮。”

曲兆奎暗暗惊骇,词曲入耳刚劲有力,使耳膜震动,那渔翁身法似行云流水般,看似缓慢,其实迅捷如风,自己赶他不上,两人相距永远是半箭之遥。

突然,前行渔翁停下步来,似对面前岔路有所犹疑,只见他一横手中钓杆,道:“尊驾请慢,老汉意欲一询路程。”

曲兆奎知不是好相识,身形腾空而起,倏地掠过渔翁,疾如流星奔去。他才奔出里许之遥,忽闻前途歌声又起:“龙吟虎啸帝王州,旧是东南最上游,青嶂四围迎面起,黄河千折减流,炊烟历乱人归市,杯酒苍茫客倚楼,多少英雄谈笑尽,树头一片夕阳浮。”曲兆奎听得那是方才渔翁之声,不禁心神大震,面色骇变。

只见道旁松林中转出一人,果是前途所见渔翁,不由面色又是一变,目中进吐两道怒焰。渔翁朗声大笑道:“尊驾太无道理,老汉询问路径为何不答,奈何尊驾身法太嫩,反被老汉走得头里。”

曲兆奎凝目望去,只见渔翁面黑如炭,浓髯如刷,豹目中土出炯炯慑人神光,心中微惊,怕道:“老丈一再相戏在下为了何故?”

渔翁瞪目打量了曲兆奎上下一眼,道:“老汉看尊驾满面晦气,眼下便要罹杀身之祸,故而一再相阻。”

曲兆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怒道:“胡说,在下平生不信邪,老丈无须危言耸听,再说在下眼中不揉沙子,如若是冲着在下而来,不妨明言。”

老汉登时哈哈大笑道:“曲兆奎,老汉不过是爱惜你一身绝艺,劝你猛省及早回头,无奈你狂傲成性,不知悔悟……”话声未了,曲兆奎挽臂飞撤肩头五行轮,一招「截江断流」横扫而出,强风啸空,轮形漫天,威势骇人。

渔公出手比他快,刷的一声,钓杆斜挥而出,一缕钓丝直飞似箭。曲兆奎只觉腕脉其痛如割,劲力全泄,痛得怪叫了一声,身形踉跄倒退,低首望去,只见一支鱼钩进了腕骨,鲜血汩汩。渔翁冷笑道:“曲兆奎,你真不知老夫是谁?”

金轮追魂曲兆奎不泯毒念,答道:“不知。”手中五行轮一振,轮转如风,射出一蓬毒针,爆袭如雨。

飞针何啻千万,渔翁似猝不及防,悉数罩漫全身。曲兆奎心方庆幸,突闻渔翁一声长笑,暗中大惊道:“不好。”只见飞针纷纷坠地,渔翁目中神光如挟霜刃,缓步走了过来。

曲兆奎此时已是斗败的公鸡一般,见渔翁一步一步逼了过来,欲逃可被钓钩钩住。渔翁手腕一抖,钓丝一勒,曲兆奎痛得全身发颤,一支五行轮呛啷坠地。

只听渔翁沉声道:“老夫名唤杜长龄……”

曲兆奎闻言不禁心神大震,暗道:“铁面钟馗杜长龄是武林宵小的克星,虽是黑道一流好手也对他畏惧三分。”

杜长龄接道:“武林人物均知老夫习性,不论是谁,忤予老夫,轻则废除武功,重则当场殒命,恕你不知老夫是谁?死罪可免,但一身武功须要废去。

曲兆奎忙唤道:“老前辈……”杜长龄一支鬼掌迅如雷奔疾按着曲兆奎胸前,五指准确地戮中五处重穴。

曲兆奎只觉全身一颤,骨节剥剥一阵乱响,暗道:“完了。”目中不禁流出两行珠泪。

杜长龄微笑道:“好死不如恶活,老夫带你去燕子楼一视究竟,便知老夫之言不虚。”一把挟住曲兆奎如飞而去。



燕子楼头阴阳双绝孔繁、元泰正与鬼手金刚夏世平拚搏猛烈,强风怒啸如雷,急漩如潮手捧飞龙令蒙面人突出声道:“三位与其壁上观战,何不出手制夏世乎死命。”

三煞不禁一怔,朱同道:“双方均无恩怨,我等两不相助。”蒙面人冷冷一笑,也不再说。

忽地夏世平全身暴起,身化「飞鹰攫兔」,双手十指箕张,疾攫扑下。这一式是夏世平轻不外露绝技「星斗连横」,威力绝伦,十指锐啸带起排山倒海罡力压下。只听阴阳双绝同声惨叫出口,身形委顿倒下,脑门上现出五个窟窿,鲜血喷射,惨不忍睹。

夏世平十指戮入双绝脑门,身形一落又起,却不料蒙面汉子身形疾射扑来,龙旗挥卷而至。旗势迅如奔电,夏世平闪避不及,挥臂一拦,龙旗倏地一沉,迎腰扫了一个正着。夏世平惨声出,身形被扫出丈余,恰巧坠在三煞身前,轰地大震。只见夏世平腰已断裂,内腑糜烂,瞪眼张嘴,一股箭似地黑血从口中喷出,三煞见状不禁面色大变。

蒙面人已飞身而至,沉声道:“三位如若出手,孔、元二位老师也不致于丧命,请问三位是奉了滕当家之命与上官令主为敌么?”

朱同道:“上官令主与滕当家早是貌合神离,各行其事,乃武从人皆知之事,阁下何必多此一问。”

蒙面人发出阴冷的长笑,道:“我就是要三位说此话,不然我也师出无名,三位请纳命来吧。”

旗旗一挥,斜卷朱同而去,左手五指迅如电光石火向宁泰肩头点下。朱同、宁泰二人只觉蒙面人攻式奇幻无比,似从每个方位攻来,避向何方均不能让开,不禁大骇,四掌交错攻出。蓝景德身躯已转至蒙面人之后,双掌猛向蒙面人后胸印去。

蒙面人生似背后长了眼珠一般,猛然身形一塌,蓝景德双掌掌力不但打空,竟向朱、宁二人击去。朱、宁二人迎击蒙面人之力又急又沉,更不防蒙面人却是虚招,三煞不禁撞在一起,同声冷哼出口。蒙面人冷笑一声,旗光飞点在蓝景德后脑命门穴上。蓝景德只觉后胸一麻,心脉巳断,声却未出,横尸倒地。

朱同、宁泰身形甫向后跃,只见蓝景德已遭毒手,不禁大骇,令人窒息,忙举臂横格而出。那知强风如山,重逾万钧,咯喳两声,双臂齐肘折断,鲜血如注涌出,只觉如山强风迎面压下,真气回逆,双双仰面倒地气绝。双煞七孔中慢慢溢出黑紫血丝,瞪眼狞牙,恐怖阴森。

蒙面人冷笑一声,望望六具尸体一眼,龙旗回收捧在怀中,身形奔空而起。去势如电,瞬眼杳失于风沙迷漫中。月影朗空,徐州城坦在沉沉夜色中更显得龙蟠虎踞,燕子仍是风沙弥漫腾空。



天色已是四更,一具庞大身影挟着一人穿上燕子楼,目光一瞥楼内情景,喃喃自语道:“他走得这么快。”

来从正是铁面钟馗杜长,放下曲兆奎,沉声道:“你认得这几具尸体么?”曲兆奎武功虽废,却如常人一般可自如行动,前行两步,一眼望去,阴阳双绝惨死之状首先映入眼帘,不禁骇然色变。

继见鬼手金刚夏世平及丰都鬼王座下三恶煞横惨景更是一震,暗道:“他们怎么会同时毙命在此?”纳罕不已。

只听杜长龄道:“你自问比阴阳双绝武功多少。”

曲兆奎道:“稍胜一筹。”

“既然如此,你也必不能幸免夏世平的毒手,当知老夫之言不虚。”

“那么夏世平及朱同三煞之死,又是何人所为?”

杜长龄略一沉吟道:“老夫知道他的来历姓名,唉!老夫跋涉江湖,就是为了追踪此人。”语声一顿,又道:“就属他不畏老龙神玄阴雷珠,如无此人,上官相必更骄妄跋扈。”曲兆奎欲言又止。

杜长龄望了他一眼,道:“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老龙神玄阴雷珠失而复得还是一个疑问。”

曲兆奎道:“老前辈睿智无匹,料事如神,晚辈身为上官令主属下,不便直言其非,上官令主一向行事隐秘异常,虽贴身亲信亦难知情,何况晚辈,不过玄阴雷珠威力谅传言过甚,武林群雄为何畏之如虎?”

杜长龄大笑道:“你这是言不由衷,上官相行事你均知八九,你如想改邪归正,恢复武功,理应直言无隐。”

曲兆奎吃惊道:“此人真是个凶邪克星,凡事均如目睹,瞒不过他。”

杜长龄微微一笑道:“上官相赶往武夷,此乃混淆耳目之计,其实他变向
追踪陆曼玲、杨春等人,是么?”曲兆奎暗叹了一声,不禁点了点头。

杜长龄道:“你真看出三胜镖局大有蹊跷么?或是奉了上官相之命,灭除强敌,诱使夏世平及朱同三煞与天胜镖局为对,此计不成再诱往燕子楼歼杀。”

曲兆奎道:“老前辈猜中十之六七,天胜镖局实有可疑,晚辈知陆曼玲太过难惹,未能稳操胜算,一面以飞鸽传书禀报令主来接,一面唆动夏世平等人与天胜镖局动手,晚辈可遂趁混水摸鱼之愿,无如陆曼玲棋高一着,均落入所算,至如燕子楼晚辈为人诡计所诱。”

杜长龄炯炯目光闪动,忖道:“看来曲兆奎这言诚挚无欺,陆曼玲貌美多智,才情非常,可与武林凶邪相颉颃,唉,奚凤啸这孩子莫非不忍与陆曼玲为敌,怎么一路赶来未见他留下有何讯息。”沉吟一阵,目注曲兆奎道:“飞鸽传书禀报令主,上官相可有回书到来么?”

曲兆奎答道:“未曾。”杜长龄神色一变,立即点昏曲兆奎抓起,腾空而去。



和合客栈内岑寂如水,灯火全无,似全入睡乡。天胜镖局惊弓之鸟,均和衣枕械,凝神戒备,两目不敢交睫。客栈外群魅纷纷窥伺,但谁也不敢抢先入内遭受疑嫉,败则徒罹杀身之祸,不胜名望荡然无存,均安下鹬蛙相争,渔翁得利用心,观望不前。

蓦地——一条黑影倏地冲起夜空,翻身一滑,如风中落叶般入跨院中,低声道:“马老镖头在么?望求开门出见。”声音不高,但传入房中,字字清晰异常。

乾坤手马铁翎心内矍然一惊,立掌当胸,答道:“阁下何人?”

“老朽上官相。”马铁翎不觉心神大震,知不出见来人难免破门而入,暗命镖师戒备后启门而出,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上官令主,马某人久已心仪,今日一见,三生有幸,但不知上官令主有何赐教。”

上官相道:“天胜镖局享誉迄念不衰,无非是敬仰马老镖头是个豪爽不欺,英雄洒脱的汉子,如今却为了一个杨春小辈,涉入身败名裂之祸,未免不值。”

马铁翎捋须微笑道:“不瞒上官令主说,马某委实见过杨春,却未护着他,马某一生保镖实犯不着涉身是非中。”

“那么杨春何在?”

“杨春昨晨已由陆曼玲护送武夷去了,杨春步履维艰,又须隐秘行踪,此去再远也不出二百里外,马某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何苦担着偌大干系?”

“陆曼玲仍是本来面目么?”

“这倒不知,不过陆曼玲党羽甚多,又得丐帮助力,沿途均有妥密防护,依马某之料,尚难逃出上官令主神目之下。”

上官相阴阴一笑,道:“蒙老镖头见告,老朽衷心铭感但老朽有一不情之请,但愿老镖请赐允。”

马铁翎神色微微一变,答道:“马某只要力之能及,无不从命。”

上官相道:“就请老镖头同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说着一伸右手,五指疾如电光石火向马铁翎曲池穴上搭去。

忽地上官相只觉脑后风生,不禁一凛,忙移形换位,挪开七尺,定睛望去,正是太极双环刘文杰。刘文杰含笑道:“不敢,老朽只不愿目睹武林惨遭浩劫,与上官老师做对者大有其人,风闻柏树庄主伍维岳已兼程赶来,上官老师可要留神一二。”

上官相不禁哈哈大笑道:“其子命悬我手,伍维岳亲身前来兄弟亦未必怯他。”

刘文杰暗暗忖道:“莫非他真个得回玄阴雷珠,是以有恃无恐。”当下微微一笑道:“柏树庄伍老儿虽未必可惧,但纯阳子被掳,已引起武林公愤,青城少林诸大门派观上官相老师无异血海大仇,为了一颗定风珠,上官老师树此强敌,未免不智。”

上官眼皮微挑道:“刘老师是否意欲为纯阳子、伍梦龙请命么?”语声一顿,微笑道:“放了两人本无不可,只请协助兄弟获有定风珠。”

刘文杰本是大诈若诚之辈,定风珠就是落在上官相手中,也未必就能获有白阳图解,他私心将计就计,与上官相表里为谋,探出他是否得回玄阴雷珠。从玄阴雷珠身上可知梅六下落,当今武林中就数梅六知悉白阳图解藏处。

此举亦可获致武林群雄谅解,他用心无非是换回纯阳子、伍梦龙性命,不但可提高武林声望,天下归心,而且可遂图霸武林之念。当下立即笑道:“就此一言为定,老朽并无异图,但愿上官老师言行如一,口能应心。”

上官相似不信,诧道:“这是真的么?”

刘文杰正色道:“老朽如有二心,天诛地灭,这客栈外还有甚多武林群雄观望,老朽誓言当必耳闻。”

忽地,一个青衣汉子挟着衣衫褴褛,百结满身中年化子落下,向刘文杰躬首禀道:“师伯,从丐者口中得知陆曼玲已扮作书生,杨春易容老奴,驱车前往金陵。”

刘文杰目注中年乞丐,道:“所说可是真情。”

中年乞丐一脸傲容,冷笑道:“不错,句句实在,你们追去无异羊入虎口,送死无疑。”上官相大怒,一掌疾拂而出。

刘文杰伸手一拦,道:“末学之辈,虽诛何益,上官老师我们走吧。”

上官相飞撤右臂,望了中年乞丐一眼,冷笑道:“便宜了你。”一语双关,连乾坤手马铁翎亦一并骂在内。三条人影先后腾空掠去,马铁翎意欲出口询问,中年乞丐忙示了一眼色。

马铁翎立即会意,知上官相党羽尚在暗蝇窥伺,佯装怒形于色,切齿顿足骂道:“老龙神,他日马某如不洗雪此辱,誓不甘休。”恨恨转身步入室内。

夜空中疾沉一条飞鸟般黑影,道:“上官相便宜了你,我未必如此便宜。”五指迅疾如电抓起中年乞丐冲霄疾杳。

这人身法奇快,疾逾流星奔电,眨眼翻出城去,在他之后追蹑一条庞大黑影,前后相距愈拉愈近,旷野无人,后者高呼道:“老弟……老……弟……”怎奈前奔人影充耳不闻,转瞬穿入丛中不见了。

后者正是铁面钟馗杜长龄,身形顿住,不禁长叹一声道:“若是奚凤啸,他为何不答,莫非他有甚为难之处暂时不愿见面。”思忖须臾,鼻中冷哼一声,道:“老朽赶往金陵便知真象。”身形疾展如飞而去。



风回五两月逢三,双桨平拖水蔚蓝,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西。这首诗乃前人忆江南之作。石城虎踞,钟山龙蟠之金陵,正是这般景色,季节正进入促夏,玄武湖桃英褪残,代之以满湖红裳绿盖,绿柳含烟,幽篁蔽日,澄波帆影,风光胜绝。

霞影惊飞,玄武湖畔游人如织,人群中现出一个紫衣少年,玉面朱唇,剑眉飞鬓,星目朗鼻,后随着商贾模样中年人葛黄长衫,手持着一柄细制摺扇。只听少年朗笑道:“莫愁湖与玄武湖相比,一个是小家碧玉,一个是大家风范,各有胜长,此游甚是不虚。”

中年商贾道:“少东性嗜林泉,论评自然中肯了,半日劳累,少东必然腹中饥饿,在下请少东去城中吟月楼畅饮几杯如何?”

紫衣少年朗笑道:“好,好,一饮千愁解,三杯万事和,吟月楼三字委实典雅,怎能不光顾一趟。”他说时忽觉衣袂破风之声甚急,不禁剑眉微剔,三个黑衣人擦身而过,旋面狠狠地盯了紫衣少年一眼。

中年商贸低声道:“少东,看来我们形迹已败露……”

紫衣少年摇首道:“无妨,武林群雄勾心斗角,各存私心,杨兄身旁又无定风珠,惧他则甚。”

两人一先一后行云流水般往玄武门行去,忽闻道旁一细微的声音道:“这姓陆的丫头,不愧为南海双仙掌珠,居然把姓杨的武功恢复一半。”紫衣少年不禁目泛怒光,中年商贾面色一变,但均装作未闻。

苍茫四垂,烟云惑眼。官道前途突闪出前面三黑衣人,同声阴侧侧一笑,入耳毛骨悚然。紫衣少年知不与这三人动手是不行的了,掌劲暗蓄之际,蓦闻身后冷笑道:“城墙脚下,也敢拦路打劫,真个狂妄之极。”话音声中,从紫衣少年旁如风越掠一条身影,迳向三黑衣人而去。

紫衣少年也未看出此人是谁,忙低声道:“快走。”两人加快身法,疾行如箭,进得玄武门已是万家灯火,行人如过江之鲫。

他们竟不去吟月楼,另择一家买卖鼎盛酒馆跨入。店伙引着两人进入一间雅座,里外隔绝,门帘深垂。紫衣少年点了数味应时佳肴,店伙躬身笑道:“酒菜立即送上,两位请先用茶。”说着退出,一转身迎面只见一个六旬开外,衣着华丽的老者立在眼前,含笑指着紫衣少年隔邻的一间,道:“这间有人订下么?”

店伙连声答称没有,引着老叟进入,道:“你老只一人?”

老得道:“摆六付杯筷吧,他们逛夫子庙去了,早来晚来尚难预知,有什么现成点心、小菜快快送上。”店伙喏喏连声而退。

须臾,店伙送上四色点心,六盘下酒好菜,老者一杯在手,目凝窗外飘云淡月,似在沉思出神。邻室中年商贾压低语声道:“在下委实猜不出少东故意耽搁行程,羁身金陵用意何在?”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你真不知道么?我已命属下赶赴江南各地,设立分舵,只待布署完成,那时我才能与中原高手周旋,成为南北对峙局面,进而争霸武林。”说着又是一笑道:“中原高手怎知我总坛远设在大河以北,他们一举一动,都难逃我耳目之下。”

中年商贾道:“少东才华绝世,行事难测,在下万难比拟,但在下总觉少东以身作饵,实为不智。”

紫衣少年星眸中突然泛黠然之色,道:“以我之身,本不愿插身武林,无奈为事所逼,目前白阳图解,已引起滔天风波,甚多难得一见的武林高手均纷纷露面江湖参与这场纷争,谁要获得白阳图解,便无形成为武林霸主……”

中年商贾道:“闻少东之言,莫非也意在白阳图解?”

紫衣少年道:“不错,白阳图解与我有切身利害,关系至巨,但我不似武林凶邪劫夺那些无用之物,舍本逐末,愚所不为。”

中年商贾闻言不禁疑云满腹,只觉紫衣少年言语太过玄虚难解,正要出声相问。忽见紫衣少年面色一变,右掌疾向邻室劈出,施展「隔山打牛」功力,一股暗劲透过木板打去。

那知掌力打出,宛如泥牛入海,邻室竟无声无息,紫衣少年眼珠一转,疾丢下一锭纹银,拉着中年商贾穿窗飞出,落入一条阴暗僻巷,向中年商贾道:“我们被跟上了。”目光望着方才自已穿出的窗口,灯光仍然是照耀,并未见有人扑出,冷冷一笑道:“走。”两人身形疾展,转弯抹角,奔往秦淮河而去。



秦淮可为秦时所开掘,因此得名,西源出溧水,东源出句容,至方山合流,由通济门入城,横贯城中,西出三山水门而入长江,向称金陵胜地,上起桃叶渡,下迄文德桥,夹河南岸,歌楼无馆,水榭栉比,每当华灯初上,画舫来往,笙歌凌云,风光旖旎,有“秦淮花月在天上”之称。

河中往来如织的面舫中,一艘尚无客人的舫艇上船倔忽见岸上站着两人招手,忙挥桨驶去。这船娘年方花信,风姿绰约,目睹首先登艇的是一紫衣俊美少年,不禁眉目传情,微微巧笑。紫衣少年面上一热,装做未见,道:“我们要到桃叶渡口潇湘院去,你慢慢的摇就是。”船娘立时目露幽怨,低应了一声「是」字,荡桨驶离河岸。

这时,忽有一条人影,疾如凌空灰鹤,向这艘画舫篷顶落下,悄无声息伏在蓬顶。船身只微微一沉,紫衣少年与中年商贾均蒙若无觉。中年商贾道:“少东,你去潇湘院为了何故。”

紫衣少年微笑道:“走马章台,逐情声色,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何能免俗。”中年商贾闻言不禁皱眉愕然。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便自凭栏眺望秦淮河景色,只见面舫来往如织,灯光钗影,弦琶箫笛扣着轻妙歌声,簧韵飘渺,如在天上,不禁沉浸神往。片刻,画舫已抵桃叶渡,只听船娘娇声唤道:“公子,到啦,快去相会香玉姑娘。”

中年商贾不禁一怔,踏步跨出舱外,给了船银,正想动问,却见紫衣少年巳自登岸而去,话到口边复又咽回,急急赶向紫衣少年身后。潇湘院中自有一番旖旎风光,画栏曲院,朱帘深垂,灯如梦幻鬓影隐约,燕语茑声,身入其境,不由意乱神迷。

鸨儿迎着引往一间陈设雅致的客厅,捧上香茗。紫衣少年微笑道:“风闻潇湘院香玉花魁,在下愿求一见。”说着取出一锭十两纹银赏与鸨儿。

有道是钱可使鬼推磨,鸨儿谢了一声,推下一脸谄笑道:“怎敢当此重赏,小的就去请香玉姑娘来。”转身急急趋出厅外。须臾,鸨儿领着一个绝色美女走入。

这香玉姑娘瓜子脸庞,眉似春山,瑶鼻樱唇,双瞳剪水,穿着一身淡绿色衣裙,轻颦淡笑,媚而不冶,清丽脱俗,使人一见不由心底生出逗人怜爱之念。中年商贾识趣立起,笑道:“少东与香玉姑娘谈谈,在下另择一位打发枯寂,不扰二位,在下告辞了。”与鸨儿使了一个眼色退出。

紫衣少年谈风花雪月,畅论琴棋书画,手指壁间的山水墨宝细加品鉴。香玉是个女中校书,吐属不凡,答应如流,更独具慧眼,但觉紫衣少年潇洒中不脱闺秀气质,不禁暗暗纳闷,但阅人千万,紫衣少年是个绝上人品,芳心已自暗许。

一个时辰过去,紫衣少年忽从怀中取出一把摺扇,面页唐寅花卉,请香玉在底页题字留作把玩。香玉盈盈一笑道:“涂鸦见笑,不如藏拙。”

紫衣少年坚请再三,香玉推辞不脱,嫣然一笑道:“贱妾只好献丑了。”


第十七章易钗而牟 宝珠杳失



壁间一张紫檀书案放置有现成文房四宝,紫衣少年面现欢悦笑容,立时将摺扇平铺案上,磨墨濡毫,捧砚侧侍。香玉欠身告座,书下一阕「蝶恋花」绝妙好词。

紫衣少年不禁赞道:“姑娘好一笔端正秀丽的簪花小格。”

格字还未落音,突一声哎呀出口,手中砚池内墨池不知为何倾洒在扇页上,面露惋惜,顿足不绝道:“在下千金不惜,只是这把摺扇……”

香五自立起,道:“公子不必焦急,贱妾有颗移墨珠,可移去墨迹,贱妾亦可换一袭衣裳,公子请稍坐。”说罢盈盈一福,婀娜走出厅外。

紫衣少年星目中,不禁泛出一抹异样神采。厅外檐下一条黑影捷似狸奴,先香玉掠入房内而去。香玉走入房内,即见一个四旬上下娘姨朝自己笑道:“姑娘恭喜啦。”

香玉双靥顿时发红,娇羞不胜道:“我喜从何来?”

娘姨道:“我方才在厅外偷窥洪公子,只觉洪公子人品出众,与姑娘相配,可说得上天生佳偶,郎才女貌,听说洪公子家世显赫,富可敌国……”

香玉嗔道:“你别胡嚼舌根了。”翩若惊鸿般走入厢房,打开衣柜,换上一身鹅黄镶白衣裙后,取出一支百宝箱。

她纤纤玉手揭开盒盖,顿现眩目宝光,盒内却是珍珠玛瑙,细心检出一粒龙眼大小色作碧绿的珍珠握在掌内,将百宝箱放回放柜,正要转身之际,忽觉腕脉一麻,五指松开,移墨珠竟从手缝中溜出坠下。香玉也觉有异,只道不小心所致,转身找寻移墨珠时,眼角却发现一条黑影,一溜轻烟般晃出门外而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花容失色,手足冰冷,颤声惊呼娘姨。娘姨直奔房内,目睹香玉神色,诧道:“姑娘,你有病么?”

香玉本是灵心意思才女,虽在过度惊吓中,却想出了其中大有蹊跷,若说是劫盗,为何独取去移墨珠,置百宝箱内珍宝而不顾,忖道:“这位洪公子走未?他如在,就说我突感不适,看他如何说法。”

娘姨口中漫应一声:“是。”转身而去,心内委实猜不出香玉姑娘弄何玄虚,但香玉脸色苍白如纸,又不似假装,满腹疑问不止。

客厅内紫衣少年仍端坐椅上,目凝壁问巨幅山水,似在沉思,耳闻细碎步声,只道香玉姑娘返来,忙转目望去,见是娘姨,不禁大为愕然。娘姨走入客厅,向紫衣少年福了一福,道:“香玉姑娘突感不适,现已就寝,她说请洪公子明日再来,今晚歉未能奉陪。”

紫衣少年闻言不由面色大变,道:“方才不是好好的么?姑娘是怎么突感不适的?”说时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娘姨手中。

娘姨推辞不受,终于勉强收下,叹气道:“看公子与我家香玉姑娘真是璧人一对,急愿促成良缘,怎奈姑娘换衣时,突发出一声惊呼,匆匆奔入,只见姑娘似是惊吓过度,面色惨白……”

紫衣少年不待娘姨说完,便已明白了几分,忙道:“快带我去见香玉姑娘。”娘姨即领着紫衣少年走入香玉香闺,只见香玉斜枕在榻上,皓腕支颐。

香玉—见紫衣少年入室,忙离榻而起,道:“微感不适,怎敢劳公子探视,贱妾承受不起。”

紫衣少年面色平和,展齿微笑道:“姑娘,你要实话实说,可是移墨珠被窃么?”

香玉大感惊诧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紫衣少年眼中泛出一丝忧虑之色,道:“被窃详情可否见告。”香玉将失去移墨珠悄形道出。

紫衣少年不禁顿足叹息道:“想不到在下弄巧成拙,实不相瞒,在下乃武林人物,如今江湖乱象已露,杀劫纷纷,这粒移墨珠关系甚大,风闻甚多江湖凶邪探出姑娘有此移墨珠,在下防姑娘受害,不惜故弄诡计……”接着又是一声惋惜长叹,道:“不料凶邪隐伺在侧,俟隙出手,真乃始所未料,在下决追寻此人,将珠还姑娘。”

香玉对武林之事甚感茫然,但想不出移墨珠与江湖杀劫有何关连,不禁出言询问。紫衣少年大感为难置容,道:“此事一时之间难说清楚,天色已至午夜,在下不便留此,明晚在下再来详说如何?”

香玉道:“那么明晚务请公子光临。”

紫衣少年辞别香玉后召来中年商贾,面色沉重,一路疾奔华严庵而去。中年商贾虽觉紫衣少年神色可疑,又不敢询问,但见紫衣少年穿入竹林中即停步不前,只见茂密竹林中,人影疾闪,捷如鹰隼掠至,现出风尘神乞长孙琰。

紫衣少年附着长孙琰耳朵密语一阵,风尘神乞长孙琰神色刚晴倏变,长叹一声道:“看来,我们尚有一段最艰巨的路程要走,姑娘,此事只有两条途径,任姑娘选择其一……”说着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中年商贾立在三丈开外,只是发愣。



金陵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如织,秦淮河畔,弦管不缀,衣香鬓影,纸醉金炒,一如往日的歌舞升乎,毫无异样。然而,武林中却震动如沸,有宗传闻在不胫而走。南海双仙之女陆曼玲组织密秘帮派,在江湖各地设立分舵,总坛设在金陵附近深山「犬牙洞」。

犬牙洞在何处,连金陵成名武林人物均甚感陌生。传说陆曼玲有一幅白阳真人遗下的泼墨巨画,内隐武林人梦魂索牵的「白阳图解」藏迹,唯无移墨珠移去画上泼墨,是以放出诺言,谁能持有移墨珠,可找上犬牙洞,只要武功不弱似她,也许委身相嫁,共图霸业,这点仅限于无家室之累的后起之秀。

真的么?的确是真。传闻在金陵武林中如腾中沸,虽是言人人殊,但说法全然一般。半月来,陆曼玲声名如日中天,武林中几乎无人不知。不但有白阳图解藏迹巨画,而且杨春亦为她掳去,无疑的已将定风珠落在她手中,连江湖巨擘,诸如老龙神上官相等均被她捉弄得头昏脑胀。甚至于附会铁蝙蝠就是陆曼玲独门暗器,白阳图解宝钥早落在陆曼玲手中,等等传说,穿插附会,不一而足。

金陵城也未能发现陆曼玲党羽踪迹。这是一个陷阱么?故弄玄虚,引人入伏?谁也不知道,但却引起武林震动,吸引了无数武林群雄赶来金陵。雨花台上立着神采飘逸,玉树丰神的奚凤啸,他恢复本来面目,掌心中握着一颗移墨珠。

那晚暗蹑紫衣少年身后的就是奚凤啸,他未想到陆曼玲去潇湘院中的目的是为了移墨珠。这样说来,展天行所说的均是事实,白阳真人留下的藏迹秘图,唯有移墨珠可移去泼墨。但无论如何梦想不到陆曼玲拥有泼墨巨画,他心中疑虑万千,思路纷纭。

他在思索几个问题,那晚陆曼玲去潇湘院除了自己并无何人知情,陆曼玲聪明机智,照理来论,理应沉稳不露,暗中寻访劫珠人是谁才对,怎么放出风声以身相诱武林群雄,不智之极。也许她不如此作,无法查出移墨珠为何人所劫。

陆曼玲真的藏有白阳真人真笔藏图?未必。奚凤啸姑妄断定陆曼玲此举实为不智,但无可否认陆曼玲具有过人才华,不惜面对整个武林挑战,无法预料她是成功或是失败。陆曼玲为何要如此做?在奚凤啸脑中始终是一个谜。

奚凤啸预料此一传说,必引起一场武林剧变,随之而掀起弥天浩劫,他深深考虑着他自己,是否在金陵耽下来,抑或赶往庞镇寰府中查究庞老爷子揭开其来历之谜。然而,他犹疑难决,举棋不定。

奚凤啸长长叹了一口气,举目四掠,只觉河山壮丽,美景如绣,不禁慨叹一声,道:“万物皆自得,为何人生独有如许烦恼。”倏感意兴萧索,飘然向雨花台下走去,转往宫道上踽踽独行,脸上戴着一方精致的面具,一变而为面目森冷的中年汉子。

他为事烦心,不觉将脚程放快了一点,忽觉身后有人呼唤道:“尊驾稍候。”

奚凤啸不禁一惊,转面望去,只见是一个矮子,身高不及五尺,穿着一袭宽大蓝布长衫,疏眉细眼,酒糟鼻子,粗黄乱髭,一口烟黄板牙,如非他双目开合之间精芒闪烁,定认为他是乡下土老儿。

土老儿冲着奚凤啸一笑道:“尊驾好快的脚程,老朽年纪衰迈,差点赶不上。”

奚凤啸不禁眉目一皱,道:“在下与老丈素不相识,为何唤住在下。”

土老儿嘻嘻一笑道:“江湖飘萍无定处,一朝相逢总是缘,你说是么?”奚凤啸不禁点点头。

土老儿紧接着说道:“是以老朽唤住尊驾结伴同行,—如果老朽猜得不错,尊驾赶来金陵是应这场连台好戏,此乃人生百年难得一见盛事,老朽行将就木,也赶来凑一角。”

奚凤啸微微一笑道:“这台戏恐非你我所能参预其事。”

土老儿道:“有道是耳闻不如目见,瞧瞧也是好的,尊驾可听说过,金陵有一犬牙洞的地方么?”

奚凤啸摇首道:“在下对金陵甚是陌生,老丈询问在下似问道于盲。”

土老儿哈哈大笑道:“老朽知道金陵有一成名老辈英雄裴泽,武林尊称神刀快手,此人乃是望七之年,家财百万,江湖朋友路过拜望,无论黑白两道一律看待,对金陵地面熟若指掌,问他必然知情。”

奚凤啸心中一动,摇首道:“在下无意染指,也不想招惹杀身之祸。”

土老儿唉声叹气道:“尊驾就是如此想不开,这几日武林群雄必相继赶来金陵,他们亦未必知道犬牙洞所在,无疑须向裴泽请教,经此一来,裴泽府中群雄毕集,你我同为座上客,骗骗吃喝,不亦乐乎。”

奚凤啸只觉土老儿说话风趣,定是风尘异人,不禁有心结纳,沉吟一下,答道:“就依老丈,老丈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土老儿道:“老朽姓卢,单名一个迪字。”

奚凤啸一惊道:“老丈可是武林尊称如来妙手卢老英雄?”

卢迪噗嗤一笑道:“什么如来妙手,分明是老偷儿罢了,尊驾贵姓大名。”

奚凤啸道:“在下彭箫。”

卢迪啊了一声,忽目凝来路上飞身奔来一双人影,不禁鼻中冷哼一声,喃喃的自语道:“真是冤家路窄,他们亦赶来金陵了。”

两条身影疾如流星般擦身而过,突然两人同声怪笑出口,倏地顿住身形,转面厉声道:“老偷儿,我们又在此处见面了。”

卢迪冷冷答道:“谁说不是,咱们这笔陈年老帐总是没了,二位不如办完正事再说,反正一时之间二位也制不了我老偷儿的性命。”

奚凤啸只觉这两人五官尚称平整,但嫌冷漠如冰,说起话来尖锐刺耳。二人嘿嘿一笑,也不再说,转侧身形疾展而去。就在此二人一转身之际,卢迪疾如电光石火伸臂望左侧一人腰下一晃,一伸即缩,连奚凤啸都未瞥清他弄何玄虚。

左侧一人起步之际,亦微感有异,闪电旋身.只见卢迪垂手立在七尺开外,咧嘴望着奚凤啸直笑,当下怒喝道:“老偷儿,你少在卜二大爷眼前耍花样。”

卢迪神色倏地一沉,道:“卜老二,你也别在老偷儿面前血口喷人,老偷儿耍了什么花样,你说说清楚,由我这位彭老弟作证,只要你证据确实,老偷儿决不推赖。”

这两人系川边天堂堡主卜鸿、卜鹄,川边道上提起天堂二鸟名号,无不忌惮三分,二卜狂傲自负,残暴不仁,不但喜怒莫测,而且嗜杀成性,倘非如来妙手卢迪是出了名难惹的人物,何况与他们较量过,几乎落得灰头土脸,早就出手制卢迪死命了。此时卜鹄也无法说出卢迪耍何花样,只觉身后风生未免可疑,闻言大感为难置答。

卜鸿望着卜鹄冷说道:“老二,谅老偷儿也无此大胆,我们走吧。”奚凤啸见天堂一鸟实在狂得要紧,不禁冷笑出声。

天堂二鸟方才乍见奚凤啸时,便自神色不善,闻得笑声不禁杀机毕露,卜鹄一口怒气却向奚凤啸发泄,大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奚凤啸眼皮微挑,冷冷答道:“我是什么人,你管不着。”

如来妙手卢迪哈哈大笑道:“这位老弟比我偷儿还难惹,二位还是少树强敌为妙。”

卜鹄冷笑一声,右手疾伸而出,快如电光猛向奚凤啸右肩抓去。奚凤啸倏地侧身一挪,左手两指急骈,一招「画龙点睛」往卜鹄腕脉戮下。卢迪目视奚凤啸这招反击之势委实玄奥奇绝,迅快已极,心中暗暗惊喜,暗道:“卜老二此次恐怕要吃大亏。”

卜鹄人虽狂傲嗜杀,却也最识货,一见奚凤啸攻出,即知老偷儿言之不虚,暗道:“不好。”出手快,收手更快,硬将右臂撤回。

就在这一刹那间,奚凤啸指锋仅距卜鹄腕脉半寸疾划而过,那锐利的暗劲,宛如大漠寒风,触腕如割,卜鸿不禁倒退两步,面色大变。卜鸿突立掌如斧,振腕直击而出,砍向奚凤啸猛出未收的左臂。奚凤啸如今非昔日可比,一身武学旷绝,冷笑出声,身形斜挫,左腕一翻,五指反向卜鸿肘腕「曲池」穴上扣去。

这一式诚为亘古未有之奇招,卜鸿不禁心底冒上一股寒意,两足急踹,冲霄而起,口中大喝道:“老二,走。”卜鸿亦慌忙不迭地一式独鹤冲天,与乃兄先后掠空遁去,转瞬即杳。

卢迪见二鸟遁走,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偷儿此行不虚,居然结识老弟,老弟武功奇高,彭箫恐非本名。”

奚凤啸心中一惊,道:“人贵知心,何必斤斤计较来历姓名。”

卢迪大笑道:“好个人贵知心。”右手向怀中一掏,取出一个纸卷,不言而知是方才向卜鹄身上偷得来的。

只见卢迪将纸卷展开一阅,面色微变,忙道:“老弟,你我先赶裴泽府中再说。”

奚凤啸道:“在下追随骥尾。”

卢迪一声好字出口,首先穿窗跃起,奚凤啸紧随腾空,扑向金陵城中而去。老偷儿似对金陵街衢了如指掌,扑入一条无人暗巷,转弯抹角,快步如飞。片刻,迎面豁然开朗,眼前已是宽阔石板街道,路人络绎,远远望去,只见一幢气势宏伟的宅第,粉墙暗壁,八字门头,一双密扣劲装带刀彪形大汉护着门首,炯炯神光扫视来往行人,目睹卢迪与奚凤啸疾行而来,面色顿现紧张,右手紧按刀把。

一个劲装大汉迎着两人跨前一步,还未出言,卢迪已自抢着说道:“速去通禀,就说准南卢迪有急事求见。”

这大汉面色一惊,躬身答道:“原来是卢大侠,不消通禀,在下带路。”说着右手一引,转身进入宅内,卢、奚两人紧随而入。

大厅内突传出宏亮的大笑,道:“故友情深,闻得小弟危难在身,卢兄不辞跋涉赶来相助,令小弟铭心刻骨,没齿难忘。”话声中急趋出一个方面大耳,花白长须,双目神光炯炯的老叟。

卢迪诧道:“贤弟为何预知你有危难。”

裴泽目光移往奚凤啸身上,道:“这位朋友,烦卢兄详为介绍来历,免裴某慢客不敬。”

卢迪道:“是老偷儿忘年至友彭箫。”

裴泽神色诚敬,朝奚凤啸长施一揖,道:“请至大厅一叙。”

三位分宾主落座后,裴泽即道:“白阳图解一事,已传遍大江南北,尤其双仙之女陆曼玲一幅藏迹巨画……”

卢迪道:“此事老偷儿业已风闻,如今长话短说,贤弟知否犬牙洞位于何处?”

裴泽黯然长叹一声道:“小弟亦是不知,但江湖凶邪岂能置信,眼看一场无妄之灾已迫在眉睫,那得不心忧忡仲,群雄到来如何回答。”

卢迪冷笑道:“恐怕贤弟性命难保。”

裴泽面色一变道:“这话何说。”

卢迪目光一望厅外,道:“此处说话不便,有无密室供我三人商谈。”

裴泽见卢迪说得郑重,知老偷儿绝非信口开河,忙领着二人去后园一间水榭。这座水榭筑在环周亩许水塘中心,凭栏四望,澄波潋滟,绿盖红衾,清风自来,扑鼻荷香。裴泽命人摆下一席酒筵接风,卢迪鲸饮了一口酒后,双目凝望着奚凤啸道:“老弟,请论太极双环刘文杰为人如何?”

奚凤啸料不到有此一问,不禁呆得一呆,忖思须臾,答道:“刘文杰誉重武林,当代名宿,不过古往今来,武林中能克享令名者尚不多见,盖棺论定,在下不敢妄评。”

卢迪颔首笑道:“老弟见解不差。”说着取出纸卷,向裴泽道:“这纸卷是老偷儿在天堂一鸟身上摸得来的,系刘文杰密函,我老偷儿做梦也未曾料到刘文杰竟是一个伪貌善良,心机毒辣的人物……”裴泽与奚凤啸闻言不禁大感惊愕。

只听卢迪说下去道:“刘文杰命天堂一鸟拜府晋见贤弟,如果贤弟答称中犬牙洞确址,一经问出立即施展毒手免使其他武林高手获悉,倘贤弟推称不知,亦当场格杀,对外宣称贤弟被陆曼玲所网罗,故老偷儿立即赶来,天堂二鸟不久即至。”

裴泽接过纸卷一阅,不由冷笑道:“卢兄,你太小看小弟,神刀快手也不是无名之辈,谅天堂二鸟难制小弟死命。”

卢迪笑道:“贤弟岂不知天堂二鸟之后尚有刘文杰么?”裴泽黯然无语,满面怒容,胸头只感热血潮湃,压抑不住。

奚凤啸道:“裴老人自气怒无济于事,目前须从长计议,依在下之见,趁着天堂二鸟尚未发觉密函失窃之前,仿制一函由卢老英雄放回卜鹄怀内,原函待有利时机当众揭发刘文杰好谋,这面裴老英雄还是一如往昔,款待群雄,在下虽武功微末,但保老英雄有惊无险就是。”

裴泽虽觉奚凤啸之言似嫌自负过甚,但一想到卢迪平生眼高于顶,不轻许人,奚凤啸是他忘年之交,武功绝非庸手,同现愉快笑容道:“有彭老师相助,裴某就放心无忧了。”

卢迪道:“老弟想法虽好,但仿造刘文杰手笔之人何处可觅。”

奚凤啸道:“远在天边,这在眼前。”空然鼻中冷哼一声,抓起桌上酒杯疾如流星向外打去。

只见团团荷叶中冒出一条黑影,腾身之际发出一声惨叫,洒下雨点般鲜血,曳空电射遁去。裴泽见有江湖人物潜入府内窥听,不禁大怒,霍地立起,即欲追出。奚凤啸忙道:“老英雄无须追赶,此人逃不出三里之遥,在下巳击中此人的哑残二穴。”

裴泽心神不由大震,道:“彭老师武学卓绝无伦,不胜钦佩心感,但裴某有一事不明,人身哑残二穴部位不同,无异南辕北辙,一支酒杯何以伤及不同部位。”

奚凤啸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抓起卢迪前面酒杯道:“献丑。”反腕一扬,向一盆茉莉花打去。

水榭内置有甚多盆景,繁蕊绽放,沁人肺腑,奚凤啸所择茉莉分景,花蕾最繁。只见酒杯疾如奔弩飞去,相距盆景约尺许左右,酒杯突然裂成无数碎片,骤雨般打下。卢迪不禁惊噫出声,原来枝上花蕾已荡然无存,悉数散坠在地。

这—手把卢迪及裴泽惊得呆了,卢、裴二人均是武林高手,都有瞧不出之理,看来平易无奇,其实最难,难在酒杯出手完整无缺,至近目的物处以暗劲震碎,而且能随心所欲,如非武功已臻化境,曷克臻此。裴泽惊服得五体投地,半晌无语。

卢迪叹息一声道:“老弟,你我是一见如故,正如老弟所说人贵知心,但迄今犹未知老弟真正来历,诚属憾事。”

奚凤啸道:“在下实有难言之隐,日后就知。”

蓦地——随风传来一声尖锐划空啸音,裴泽神色一惊,倏地立起,道:“武林朋友驾到,此事委实使裴某难以应付。”奚凤啸忙低声说了几句。

裴泽不禁面现笑容道:“此一缓兵之计,不妨一试。”说着急急走出,跃入一艘小舟,抡桨如飞而去。



这日,武林群雄到得不少,裴泽特辟各幢楼阁供作迎宾之用。黄昏日落,裴宅大厅内灯火如昼,巳摆下十二席盛宴,一眼望去,只见黑压压地一片,喧哗如潮。

倏地,大厅内忽鸦雀无声,但见主人裴泽立起抱拳环扫一揖,满面春风先对群雄恭维了一阵,继之话入主题:“各位枉驾,无非询问裴某知否犬牙洞确址何处,裴某虽久居金陵,就记忆所及,并非犬牙洞其地,抑或裴某未能知之,为此衷心歉疚……”

突有人冷笑道:“裴老师既不知其处,为何见面时不说,分明心怀鬼胎,可见江湖传言不假。”

裴泽望也不望那人一眼,微笑道:“江湖传闻说裴某巳为陆曼玲所网罗,裴某不愿力辩其非,但各位试想裴某既然为陆曼玲效力,为何还要讳言犬牙洞,但裴某料测.陆曼玲必有党羽在各位身旁。”武林群雄不禁大震,只见一人缓缓立起,阴侧侧发出一声悸人心魄的冷笑。

裴泽凝眼望去,见是混元鹰爪唐突纶,微笑道:“唐老师有何见教?”

裴泽冷冷一笑道:“请问陆曼玲欲求何物?”

“移墨珠。”

“那么移墨珠在何人身上?”

唐奕纶不由愣住,转首冷笑道:“这个唐某急欲知道。”

裴泽目中神光电转,哈哈大笑道:“陆曼玲所要的是移墨珠,只要探出移墨珠在何人身上,她自会设法引人前往总坛,犬牙洞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话声方落,唐奕纶厉声道:“裴老师之言虽有理,但误会我等来意了,我等须知犬牙洞在何处,劫夺那幅白阳图解藏迹图。”

裴泽道:“这个裴某不知,无法奉告。不是裴某危言恐吓,陆曼玲之意尚不仅在移墨珠而已,唐老师自应腹内有数。”

此刻,厅外忽如鬼魅飘进一双人影,正是天堂二鸟卜鸿、卜鹄,四道慑人精芒泛在裴泽身上,卜鸿道:“身为主人,目睹我兄弟之来,怎不趋前迎接,裴泽,你这是待客之道么?”

裴泽冷笑道:“两位不待通禀,潜入宅中,目中无人,狂妄巳极,责人不如责己。”

卜鸿立时容颜一霁,哈哈大笑道:“兄弟知错,乞裴老师原谅。”抢步趋前一揖。

弯身之际,倏地身形暴伸,五指倏如电光石火攫出。裴泽虽留神戒备,却不料卜鸿身手如此诡疾,待警觉不妙时,已是不及,只觉腕脉如中钢钩,一阵酥麻袭体,行血逆攻内腑。卜鸿一把扣住裴泽后,迫不及待挟着裴泽穿空射出厅外而去,卜鹄双掌一挥,狂飚顿生,灯火俱熄。

暗中群雄纷纷大喝追出,首先两人正是卢迪、奚凤啸。他俩早知天堂二鸟来意不善,却不料二鸟竟敢在大厅广众之前施出卑劣手段,心头怒火狂炽着,疾展上乘轻功追出。天堂二鸟挟着裴泽左闪右挪,身形倏沉倏现,翻出城垣,奔往郊外。

卢、奚二人由于天堂二鸟身形滑溜,宛若捉迷藏般,扑捉不易,难于认准方向,身形为之延缓。但天堂二鸟始终逃不出两人的追踪之下,只见二鸟逃向栖霞北岭一片干坦的山谷。一幢矮屋筑在谷中,一点灯火隐约闪烁,云遮月隐,显得异常阴森。奚凤啸心中一动,低声示意卢迪刹住身形。

卢迪惊诧道:“老弟是瞧出有什么蹊跷么?”

奚凤啸点点头道:“二鸟必是奉命而为,事实上裴泽定知犬牙洞,一则须逼匝裴泽吐露,再则也是有意诱使群雄赶来此谷。”

卢迪半信半疑,道:“难道刘文杰心存毒念,将武林群雄一网打尽。”

卢迪不禁恍然大悟,两人隐在长草暗处,身侧如风疾掠而过十数条人影扑向那幢矮屋而去。突然,那一点灯火全熄,谷中顿为一片阴暗所笼罩。奚凤啸低声道:“你我缓缓蹑至近前,无论如何莫让他们发现形迹。”身形一动,鹤行鹭伏,悄无声息,远在十数丈便稳住不动。

卢迪发觉江湖群豪亦潜伏在屋外,似不敢造次扑入。半晌,屋中发出一声冷笑,一条魅样人影轻烟般闪了出来。此人面目瞧不清楚,似为纱巾蒙面,目中两道神光如电,森厉悸人,只见他四外瞥了一眼,冷冷道:“诸位朋友既然来此,怎不现身出见。”语声随风四散,尖锐刺耳。

但久久不见—人现身回答,此人冷笑一声道:“可怨不得老朽手辣心辣了。”呼地一掌劈出。

一股潮涌暗劲击向草中,掌力堪堪击实时,忽冒起一条身影,旋身飘落三丈开外,道:“天堂二鸟呢?”正是那混元鹰爪唐奕纶。

“原来是唐老师。”

唐奕纷不禁—怔,道:“你是何人?”

“老朽无名居士,唐老师远来不易,请至舍下一叙,老朽有事请教。”

唐奕纶饶他身为黑道高手,此刻视矮屋如同鬼门关,易入难出,冷冷答道:“有话但说无妨,何必多此一举。”

无名居士道:“唐老师真是快人快语,请问老龙神将纯阳子与伍梦龙囚在何处。”

唐奕纶冷笑道:“在下不知。”

无名居士喝道:“你真的不知么?”一掌劈向唐奕纶,势若闪电奔雷,呼啸破空。

唐奕纶只觉来掌才及半途,劲力如山逼人,不敢硬接,全身一仰,侧腰一个旋转,虚空转出五尺,猛地长身,十指箕张,迅疾无比攻出七招。扫式歹毒无比,攻向部位全是人身要害重穴,而且混元鹰爪功力已蓄足十成,划空带起一片急厉啸声。

无名居士赞道:“好奇的身法。”双掌虚拍而出,迅快如风,掌影飘飘迎出,招式奇奥绝伦。

唐奕纶攻出三四十招,招招辛辣,都无法逼开无名居士寸步,不禁大骇。这时,忽有三条人影疾扑向矮屋而去,这三人算准无名居士无法兼顾,岂料无名居士生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左掌趁势反甩了出去,依然闪电般又攻向唐奕纶。

三条人影如受重击,纷纷发出惨叫,身形被暗劲撞飞半空坠下,重伤不起。唐奕纶见状更是一惊,鹰爪手法不得缓了一缓,无名居士身子诡疾一转,右手疾翻,一把扣住了唐奕纶右臂「曲池」穴,登时臂酸痛欲裂,半身发麻,不禁闷哼一声,无力抗拒。

无名居士道:“唐老师,还有几位朋友,一并请现身出来,免遭不测。”

唐奕纶道:“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均是裴府宾客,与唐某陌不相识,何能强人所难。”

无名居士登时哈哈大笑道:“唐老师倒也硬朗得紧。”说着右手一拧,向矮屋内一送。

奚凤啸远远窥见,心头不胜骇然,低声道:“此人就是刘文杰么?”

卢迪答道:“看来不似,刘文杰为保令誉,绝不致于露面,此人神似……”

只听无名居士怪笑道:“诸位已在老朽天罗地网之下,山谷四周均有伏桩,插翅也难飞,现身露面老朽当以宾礼相待。”潜伏群豪目睹唐奕纶被擒,知力所不敌,为势所迫,纷纷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无名居士微微一笑,颔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辛苦远来不易,老朽屋内巳备有酒宴.稍时与诸位接风。”忽地双掌一击。

只见矮屋顶上掠下一个黑衣长衫人,无名居士道:“都在此么?”

黑衣长衫人引了群雄一眼,答道:“尚有四人未露面现身。”

无名居士阴阴一笑,回面向群雄道:“诸位请进,以免误伤,老朽并非凶引,稍时自然明白。”群雄互望了—眼,不得已昂首迈入那幢矮屋而去。

奚凤啸忙道:“老英雄速退,由在下一人应付,免在下无法兼顾。”

卢迪目睹奚凤啸武功旷绝神化,足可应付,答道:“老弟小心。”回身疾窜了出去。

无名居士阴恻恻一笑道:“四位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着望了身旁黑衣长衫人一眼。

黑衣长衫人立即右手朝空一扬,只见空中突爆射一蓬红焰,宛如璎珞四垂,炫耀夜空。奚凤啸隐身开动,知无名居士此举必然辣毒已极,突见山谷四周疾射出无数火珠,似为连弩发射,宛如漫空流星,飞坠落地。一球坠地,均冒出丈许高火焰,转眼之间,谷中千万火焰冒起,顿成一片火海,焚烧如烤,谷中兔狐纷纷逃窜乱奔,惨叫不绝。

令人惊异的是,火势竟不附草蔓延燃烧起来,只是酷焚逼人,令人藏身不住。无名居士及黑衣长衫人仍距屋外七丈远处屹立如山,四道炯炯回顾扫视。奚凤啸仗着三元神功护体,逼使焚热距身尺外,仍稳住不动,暗道:“无名居士如此大张旗鼓,定是要将武林群雄一网打尽,难道裴泽对他如此重要么?”

脑中灵机突然一闪,恍然大悟地道:“他此举端在捕获陆曼玲手下,无疑地陆曼玲手下必稳身在武林群雄中,还有唐奕纶极为重要,因为唐奕纶必悉知纯阳子及伍梦龙囚处。”

奚凤啸暗觉自己所料不错,忖道:“那黑衣人长衫人说尚有四人未现身露面,除了自己与卢迪外,其他两人呢?”眼角忽发现两条淡淡黑影在矮屋角一晃而杳。他明白这两人定欲潜入矮屋中救出裴泽,敌我权衡之下,知不现身牵制无名居士是不行了。

此刻,火势已渐渐敛低,无名居士目中泛出惊疑之色,向黑衣长衫人道:“你没算错么?”

黑衣长衫人道:“决错不了,只有多没有少。”

奚凤啸倏地露出,欺身电奔,两指虚空向黑衣长衫人「期门」穴点下。只听黑衣长衫人闷哼一声,应指倒地。无名居士大感震骇,倒退一步,冷笑道:“尊驾无疑是陆曼玲手下。”

奚凤啸道:“阁下料事有余,兄弟仍裴泽至友,阁下如何将他擒去,速将裴泽放出,不然兄弟耍施展辣手了?”

无名居士冷冷一笑道:“尊驾已在天罗地网之下,尚自恃武勇,未免太狂妄了。”说时右手在腰间一拍,一支寒气逼人的软剑应手而出迎风一晃,精芒流射。

奚凤啸一见而知他手中是一柄切石若腐,锋芒犀利的宝刃,不禁倒退了—步。无名居士突辰吭发出一声长啸,随风散了开去。奚凤啸倏伸右腕,疾向无名居士右腕点去。指势恍若电萍,玄奥绝伦。无名居士真叫他点中,非但一支右臂被废,而且手中宝刃必将易主。

但无名居土却非易与之辈,奚凤啸两指相距腕脉五寸,突冷声笑出,手中耶柄软剑突如灵蛇旋躯缠向奚凤啸右臂而去。这反击一择用得诡异已极,而且使奚凤啸无法撤回右臂,眼看奚凤啸一条右臂即将绞成粉碎。奚凤啸不禁心神大凛,急中生智,三元神功立即贯输右臂一弹。

无名居士只觉为一股巨大无朋的罡力震得剑身荡了开来,虎口发裂,剑几乎脱出手外。但他究竟是登峰造极的武林高手,紧握着剑,趁着一震之势,仰身倒出,翻身半旋,软剑三式「弱柳摇丝」、「金穗飘雨」、「恕云幻卷」攻出,幻起漫空剑气寒星。

这三式是罕见罕睹,亘古未有之奇招,剑势袭向奚凤啸全身任何部位,距离既近,搏击雷奔,不容奚凤啸有反击之机,奚凤啸目睹无名居士剑式奇绝,暗感刘文杰此人极为可怕,竟网罗如此高手,倘不及早揭穿他的阴谋,日后必成大害。

他是个悟性极高,聪明绝顶之人,在这电光石火一霎那间已将这三式精奥变化记忆脑中,忖出解救奇招。只见奚凤啸不退反进,揉身电扑,右手两指疾晃,幻起无数指影向无名居士胸前十三处要害重穴点去。贸然看来,奚凤啸存心两败俱丧,若非如此,不能解救剑下丧身之罹。

无名居士不禁大骇,料不到对方如此辣手,他不想两败俱伤,剑势疾收,身形疾飘两丈开外,沉声道:“尊驾武功机智均属超绝无伦,武林中尚难找出数人能逃出老朽这三式剑招之下,可惜尊驾不明正邪之分,不悉处身之道,老朽不胜惋惜,似裴泽、唐奕纶两人包藏祸心,以血腥残杀为乐,君子不为……”

此刻山谷四周已电疾风飘纷纷扑来无数黑影,知为无名居士啸声引来,四面望了一眼,冷笑道:“阁下也不似磊落光明行径,正派高人何能如此不择手段,天堂二鸟更非正人君子。”

无名居士大喝道:“住口,二鸟已改邪归正,应既往不咎。”奚凤啸不由仰天朗笑,笑声露震荡心魄。

无名居士大喝道:“尊驾笑什么?”

奚凤啸道:“阁下真是无名居士么?”

无名居士面色一变,道:“那么老朽是准?尊驾既然执迷不悟,说不得老朽要开杀戒了。”

奚凤啸道:“阁下认为那几手剑法便可制兄弟死命么?哼,来必见得。”语气之狂,真不似奚凤啸为人。

无名居士啸声召来的党羽已赶至,为首三人扑向奚凤啸,忍光电奔,猛袭而来。奚凤啸冷笑—声,身形疾侧,右臂横攫出手。只听一声闷叫腾起,一条身影如同断线之鸢般侧飞出去,奚凤啸手中多出一柄青钢长剑。就在此弹指电光间,奚凤啸左足狠踢迎面扑来匪徒,右手长剑反腕振甩一扫中「惊鸿离苇」。

「喀喳」一声随即腾起一声凄厉惨叫,迎面扑来匪徒胫骨被奚凤啸踢折向无名居士侧撞而去。身后扑来匪徒,料不到奚凤啸出剑如此奇诡,不禁魂飞胆寒,势子用老,闪身不及,一道寒芒透体而过,声却未出,便自横尸在地。

这不过转瞬间的事,其他匪徒不禁慑住,无名居士大感震骇,他瞧出奚凤啸方才剑招依自己三手剑法变来的,愕眼凝视奚凤啸久之,忖想不出所以然来。无名居士为面前之人震惊,对屋内之事,天堂二鸟久久不出其出,全然忘怀。

奚凤啸忽瞥也淡烟似的两条人影在屋后一闪而隐,心料这两人必得手了,当下朗笑道:“阁下可是不信兄弟所说么?那么就请施展剑招?尽力施为,如毫发有损,兄弟甘愿弃剑束手。”

无名居士暗道:“我这大衍剑法独取其诡,是我毕生心血参悟仅得四十九式,我就不信此人在我的四十九式下不损毫发。”

当下沉声道;“好,尊驾如能在老朽剑扫下不损毫发,老朽就此披发入山,从此不问武林是非,尊驾请出招吧。”口中虽这么说,但深知对方武功极高,不敢掉以轻心,软剑一振,横胸凝势待发。

奚凤啸道:“有道是强宾不压主,阁下请先赐招。”

无名居士冷哼一声,道:“尊驾倒也狂傲得紧。”软剑振腕挥出一招「鹏搏万里」,紧接着一招「鲸游四海」。两式一出,剑罡宛如天际怒潮,强风如山,寒飚漫空,洒下万朵金星,威势骇猛之极。

奚凤啸存心要偷习这套剑法,宁守不攻,剑中套诡,天飚三式化作源源不绝剑气,势若长江大河,无休无止,幻成一道剑墙,守中取攻,身法飘忽,不让无名居士识破他偷习剑法。无名居士愈战愈骇,四十九式剑法施毕,均被奚凤啸奇诡的身法,雄浑的剑势,巧妙闪避得宜,居然毫发无损。

奚凤啸飘身疾退,朗声大笑道:“阁下这四十九式剑法固然奥奇,兄弟亦可照样施为,但较阁下更为诡异。”

无名居士黯然长叹一声,道:“老朽当遵行诺言,决披发入山,从此不问武林是非,但尊驾无须如此奚落老朽,老朽为爱惜尊驾一身武功,并未全力施为,仅使尊驾微伤认输,弃暗投明。”

奚凤啸道:“阁下错了,兄弟并非江湖凶邪,但阁下此举显为人所利用。而不自知罢了。”这几句话用蚁语传音之法。

无名居士神色不禁一变,道:“老朽如何为人利用,尊驾何不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奚凤啸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目前尚属言之过早,招致无谓烦恼。”

无名居士沉声道:“老朽一生耿介,黑白分明,尊驾如不说个清楚明白,便是危言耸听。”

奚凤啸道:“兄弟何必故作危言。”他知道此刻说尽刘文杰坏话,也难使无名居士信服,反谓刘文杰此举如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无可厚非,那时自己将哑口无言,说着,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其实兄弟并非有意为敌,但天堂二鸟凶残狠毒,积恶如山,就是兄弟不出手除他,也另有其人致他们死命,所以赶来……”

无名居士见奚凤啸越说越离题,言语闪烁,茫然不知其用意,诧道:“尊驾说话离题太远却是为何?”

奚凤啸聪颖无比,深信无名居士方才未全力施为,自己亦无能耐胜得他—招半式,更知无名居士披发入山之言不能置信,大凡武林人均有僻性,把自己武功名望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些,无名居士此刻心头已是杀机积蕴,怒火澎湃,欲待伺机施展毒手。

无名居士不知奚凤啸巳看穿他的心意,故而奚凤啸出言闪烁,使无名居士煞费疑猜,心神不定。其实奚凤啸暗中在沉思克制无名居士大衍四十九式之奇招,果然无名居士中计,一时之间心神不能贯注,胸头怒火也渐渐消敛不少。

此刻奚凤啸傲笑道:“说来话长,叫兄弟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楚,阁下既自守承诺,就此离开此处。”

无名居士闻言目中怒射精芒,冷笑道:“老朽说话算数,再者老朽也未败在尊驾剑下,实无须咄咄逼人。”

奚凤啸哈哈大笑道:“算数就好,请阁下释放被擒囚之人。”

无名居土道:“老朽并未承允此项诺言。”说着手中软剑连连晃动,在夜空中闪出眩目精芒寒的星。

双方又是剑拔弩张之势,奚凤啸道:“那是阁下意欲如何?”

无名居士沉吟一下,道:“老朽不愿自毁诺言,尊驾离去吧,老配今晚须交代一个清楚,才可返山。”

奚凤啸话声一沉,道:“兄弟行事一向有始有终,决不半途而废,不把被囚江湖朋友带回,岂不是有违兄弟初旨么?”

无名居士冷冷一笑,道:“休怨老朽自毁诺言了。”说着剑身一振,洒出漫空寒星,迈身进攻。



蓦地——山谷远处突随风传来刺耳厉啸,令人神悸欲飞。奚凤啸疾向后跃,道:“阁下,真正强敌来了,兄弟恕不奉陪。”转身持剑大步走去。

布伏四外匪徒无名居士未传言狙击,均不敢拦阻,任由奚凤啸离开。无名居士闻得啸声,不禁面色微变,循着啸声传来之处望去,只见十数条身影掠来,迅如流星。一俟近前,只见为首之人正是老龙神上官相,随后紧随着丰都鬼王滕文星等人,都是黑道顶尖高手。

老龙神身形一落,上下打量了无名居士两眼,道:“你就是无名居士么?”

无名居士闻言不禁一怔,暗道:“上官相怎知自已是无名居士,看来谷中尚有安然逃离之人,不然,上官相为何得知。”当下答道:“老朽正是。”

“唐奕纶在何处?”

“现在屋内。”

“速将他放出。”

无名居士冷笑道:“将唐奕纶放出并无不可,但须将纯阳子交换。”

上官相立时向肩头一挽,寒芒电奔,一点金星直向无名居士胸前七坎死穴飞去,大喝道:“这未必由得你。”

无名居士冷笑一声,身形倏地拔起五六丈高下,翻身扑下,一招「天河倒泻」猛出,剑势如排空飞瀑,向老龙神上官相当头罩下。上官相武功哨绝,已臻化境,剑招疾变天飚三式首招「星移物换」向空挥去。一声惊天大震,剑劲猛接,寒芒倏分,两条人影复又挥剑攻去。

丰都鬼王滕丈星迅疾无伦掠入矮屋内,一眼望去,不禁诧声惊噫出口。老龙神上宫相与无名居士拚搏猛烈,忽闻丰都鬼王滕文星诧声惊噫,就知道事有蹊跷,身形倏地一分,抢步向矮屋走去。两人先后掠入室中,一眼望去,只见屋内横尸凌乱,不下二十余人,除裴泽、唐奕纶武林群雄外,均为无名居士党羽在内,当然天堂二鸟卜鹄、卜鸿也不例外。

无名居士不由惊得愣住,上官相伸手一扶唐奕纶腕脉,只觉触指冰冷,六脉俱无,显然气绝多时。唯死者面目安祥,并无半点死前痛苦惊悸之色,栩栩如生。但敌对双力俱已死绝,不言而知是第三者所为,那么此人呢?为何不挟持裴泽、唐奕纶而去?

此中玄虚,令人困惑,如老龙神、丰都鬼王、无名居士等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盖世凶邪,也如坠入五里云雾中,浑然摸不着边际。

蓦地——一个彪形大汉疾掠而入,神色匆惶向上官相道:“禀令主,纯阳子被劫……”说时,山谷响起一片异啸,此起彼落,凭添了暮夜恐怖气氛。

上官相神色一变.喝道:“快走。”人影纷纷疾闪夺门而出。

只留下无名居士一人犹豫了一下,也快步窜出门下,只见群邪电疾风飘向西北方向奔去,自己党羽惊疑四顾,啸声仍是此应彼和,暗道:“一着错,全盘输,倘枯守此处,必成瓮中之鳖。”他拿不准对方是否故张声势,虚声恐吓,在一个时辰前,无名居士乃气焰不可一世的人物,但自遇奚凤啸后一腔锐气全敛,知武林人物人才辈出,不能恃强,用手一挥,率众向东南而去。



星斗闪烁,夜空苍茫,距黎明尚有一段时刻,谷野风势狂劲,啸林回空,沙沙盈耳之。远处悸耳异啸嗄然寂灭,沉暗中人影纷纷疾闪,遂如流星向矮屋扑来。只听一个娇脆悦耳银铃语声道:“将屋内之人悉数带回。”

闪烁星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屋外立着一个娇俏少女,衣裙飘飘,仿佛甚美。矮屋内尸体俱已搬出挟着如飞奔去,仅有四个娇小女婢身形望这少女前掠落,道:“姑娘,还不动身么?”少女似对这片山谷怀有无限留恋,转面四顾,发出一声轻叹,缓缓走去。

在这五女之后尾随一条黑影,其后又有一双人影遥遥尾随。朝阳未升,万山丛中霏雾如烟,朝露染得群峰苍翠碧绿,一座岭脊上现出五女婀娜身影,罗衣飘飘,乘风凌虚,宛如姑射仙子。陆曼玲穿着—身黄色的罗衣,星眸剪水,靥泛朝霞,云鬓坠环,肌肤胜雪,荧艳绝伦。

她忽然停身另面嫣然娇笑道:“那位武林朋友追踪于我,何吝于现身。”突然一个转身,纤手向路旁一块凸出的岩石后打去。一股暗劲挟着一蓬银针暴射而出,四个女婢取剑出鞘,精芒掣空飞扑而去,

「啪」地一声,岩石嘴为陆曼玲掌力摧折了尺许方圆一角,石屑溅飞如雨,那蓬银针疾射石后而去,四女婢剑势交织罩压而下。倏地石后一条身形冲霄拔空,竟在精虹交织中穿隙而出,身化秋风落叶飘然沾地立在陆曼玲两丈开外。陆曼玲柳眉微皱,细细打量这人,只见此人是个四旬左右黑衣中年汉子,虽嫌面目森冷,但英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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