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峰回路转
听到段翎之名,厅中众人身子一震,原本还有人以为李晨诛只是一如往常无理取闹,现在都不由戒备起来。
众人目光全集中在吴羽身上,生怕他起而发难,连围在他身边的少林弟子们也都提起了心,手中兵刃直指吴羽,只待荣华大师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擒他。
当日逼段翎落崖乃威天盟成名之作,虽说当日出手者只剩下邵雪芊还在厅内,但此事宣传得沸沸扬扬,不只威天盟的子弟,连荣华大师带来的少林僧、君山派的众弟子,也都知晓段翎与威天盟的种种恩怨。
如今听李晨诛指证眼前吴羽便是段翎所化,哪有不戒备万分的?
尤其当年的段翎是江湖少见的俊美少侠、翩翩风流,对照如今的形容丑恶、满面伤痕,直若天壤之别。想到这人不惜毁容也要进入威天盟,所求必大,说不定连先前揭穿石渐、刘枣的阴谋,都不是出于好心。
也不知是否巧合,竟让他当年的仇人自相残杀,至今只剩邵雪芊活下来。
一直站在吴羽这边的姬平意,闻言也不由双手紧了一紧,握着长剑的手不由微抖。
不过若这吴羽真是段翎所化,也就怪不得他会刺杀荣华大师了。一来当年追杀段翎的行动,荣华大师也参与了几次,只是段翎狡诈多智,屡屡在重围中脱身,这般仇隙他自不会忘记。
二来此人面貌已不若当年,光从容颜来说,要辨认出他就是段翎可是难上加难,唯一有可能的只有当年认识他的武林中人。知道此人行事作风才能看穿表相下的真实,而在厅里邵雪芊与荣华大师恰恰是其中之二。
他虽瞒过邵雪芊,却未必瞒得过修佛有成的荣华大师,出手行刺也是情理之中。
虽说容貌与传说中的他实在差得太远,连武功也与当年大不相同,但漆身吞炭、改变武功,对一心报复的死士而言都不困难,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段翎那嘴上轻薄的本性,与狡诈冷静的才智,与眼前的吴羽却像了十足十。
若考量当日栖兰山庄被灭、邵雪芊与姬梦盈被逼落崖的地点,恰与当年段翎落崖处一样,推测这种种迹象,想到吴羽便是段翎所化,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说在下便是段翎,不知李晨诛你可有证据?”即便举目尽是敌意,身畔便是少林僧人的阵式,吴羽仍冷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双手低垂,连在手套上的铁链垂地,便如死蛇一般没有反应,只偏着头看向李晨诛:“若是没凭没据就这般陷人于罪,在下可不会放过你。”
“这也是实话。”自昨夜事发之后便一直没有开口,仅是旁观姬平意力抗节节进逼李晨诛的夫明轩,总算是出了声。
姬平意与李晨诛之争,现在才是关键。
“前边助我君山派力战黑道联盟,让曹焉战死本派,后头又揭穿石渐阴谋,雪杨栏、全极中之冤,立功极多,更不用说吴兄还出手救了姬夫人与姬姑娘,对本盟实有大功,自不能单凭臆测,便陷入于罪……”
“老夫这是合理怀疑,自然不是臆测。”没想到段翎竟空言强撑,丝毫没有认罪的自觉,甚至还有人帮腔,李晨诛怒极反笑。
他既猜到此人身份,接下来自然就是擒人下来仔细盘问,把他的种种图谋拆穿,其余的都根本就不重要。纵是推测错误,以他堂堂远雄堡长老的身份也不算什么大事,难不成还要他认错不成?
“老夫身为远雄堡元老,在威天盟里也算老人了,自不能任贼子卧底、图谋不轨,你若还负隅顽抗,意图逃亡,老夫的钢鞭可不是好惹的!”
听李晨诛这般蛮横,摆足远雄堡中人的架子,众人心中纵使厌恶,表面上却没什么反应。毕竟比起一个倚老卖老的惹人厌家伙,身负深仇大恨的段翎可是危险得太多的威胁。
“段翎,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听候发落!”听李晨诛叫破此人身份,围住吴羽的少林僧心中难免忌惮。能从荣华大师手下几度逃脱之人,岂是易与?
但阵式已成,少林寺龙虎斟魔阵威名夙着,绝非易破,何况这人生得这般丑,即便少林僧人修养不错,心中还是难免低估这丑恶难看之人,甚至连方才还口中嗫嚅之人都鼓起勇气。就算这人当真不是昨夜的刺客,单是段翎之名就足够理由让他出手擒人,昨夜之错自有长辈处理,他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
淡淡一笑,也不见吴羽如何动作,从手上垂下的铁链突如假死之蛇反噬,直袭四憎心口。
虽说足不出少林,但四僧能被荣华大师选上带出来历练,武功反应也自不弱。即便这般由下而上的攻势前所未见、即便被敌人打了个猝不及防,仍来得及举起手中兵刃防守,不至于被对手一击便即负伤。
只是这几炼来得蹊跷诡异,四僧虽心有戒备,仍吃了点亏,不免手忙脚乱,原本固若金汤的阵式不由得一乱。只见当中身影一闪,仿佛将被段翎趁着空档破阵而去。
没想到段翎毫不答话便即动手,更没想到此人出手这般迅快,没有丝毫征兆,连四位少林僧人都一时慌乱,阵式被打乱了。李晨诛忙不迭拔鞭迎上,挡住段翎可能的脱逃出口,慢了他一步,眼中犹豫踌躇之色一现即隐,姬平意一咬牙,手中长剑已出,挡住了另外一边。
两人身法动作虽快却还是白费工夫,倒不是段翎趁这空隙便即扬长而去,而是他根本没有动作,身影往四方一闪,人却好端端地站在原位,甚至连铁链都收了回来,六人惊讶之下,根本忘了向他出手,变成众人都呆怔原地。
除了几个高手外,眼力平庸点的甚至没发现他方才动作,只觉段翎明明动都不动,为何四僧与姬平意、李晨沫却如临大敌,偏又不动如山。
旁人虽看不清状况,但四僧和李晨诛、姬平意心下却不由大震。方才段翎不过双手轻挥,甚至连击向四僧的铁链都没用上几分力道,加上身形微闪,便已诱得龙虎戗魔阵破绽尽露,得靠李晨诛和姬平意掩护,才不至于让段翎逃出。
从没想到此人尚未出手就让自己差点出丑,四僧不由尽去轻视之心,尤其方才出面指证的僧人,此竟心下更惊。光想到方才若此人索性豁了出去,趁着自己犹豫、阵形未备之时动手,只怕自己现在已丢性命,怪不得师父对这人如此忌惮。
四僧仅是心下惴惴,李晨诛和姬平意却是大为骇然。当年之事两人都未亲历,
并未领教过此人的厉害。姬平意曾从父母口中得知当年次次追杀这人时的危难,心下不敢有丝毫轻忽,如今见他本领,只是戒心更增罢了,李晨诛却是一开始就没把这人放在眼里,以为石渐和全极中太过胳包,竟连个小淫贼都擒不下,还几次取笑,直到现在才知自己那时的取笑有多可笑。
“哼!”冷哼一声,似要将心中的惊骇一把挥去,李晨诛手中钢鞭一摆,犹自气势慑人,脚下却不敢踏前一步,深怕乱了四僧的阵脚。没了龙虎斟魔阵,光靠他可留不下此人。
“任你段翎有通天本领,今日也休想逃出去。来来来,让老夫看看你弃剑用炼之后,还留下多少本领?”
“若要逃也是可以,但在下又何必逃?”挑衅似地看了看围在身边的阵式,吴羽淡淡一笑,双手负到身后,竟是一点也没要动手的样儿。
“阁下口口声声说我是段翎所化,却连个证据也提不出来,在下倒想请问,阁下以什么理由认定在下便是段翎?须知在下不是贵堡弟子,无须顾及阁下面子,若阁下连个证据都不提,只在这儿空言指控、无的放矢,在下却是非追究不可的。”
“你!”没想到段翎到这等时候还在砌词狡辩,偏偏乍听之下又言之成理,确实提不出证据的李晨诛老脸不由胀得通红,指向此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脚下依然死钉着不敢向前一步。
听到吴羽反击,厅中气氛不由一松。李晨诛虽出口指证,以他的身份,众人自难当他虚言,是以一下子都信了,可仔细想想,能证明此人便是段翎的证据,李晨诛一点都没提出来,最多也只是自昨夜兴起的流言,指称吴羽出现之处便是当日段翎落崖之地。尤其吴羽一出面便针对威天盟,虽说事实证明被他算计的石渐、刘枣等人都是阴谋家,却也都是段翎的仇敌。
但光以这此证据要证明他是当年的段翎,却是颇为不足。
姬平意不由一愕,手中长剑也不知收回鞘,还是继续摆着。与他和仍兵刃在手、杀意罩身的李晨诛相比,反倒是那四个少林僧稳定多了,毕竟无论眼前吴羽是否段翎,与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反正只是摆个阵,让对方短时间无法逃脱罢了。若真是段翎,正好动手,若不是,最多也只收回兵刃,道歉了事。
“四位大师放心,若当真要走,方才在下便已经走了。”存心揭李晨诛的短,吴羽瞟向他的目光之中满是轻蔑,还咧意伸手指了指他,正与李晨诛指向他不放的手指相对。
“在下不敢跟盟主动手,但要从他这边杀出去,还不用花什么力气。
虽知段翎之所以不逃是为了在心理上压制、打击自己,让自己气势不复方才之勇,而他之所以出言挑衅,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让自己气急攻心下露出破绽,好一击成功,但知道归知道,心头满溢的恼火仍是难以消减。
强敌虽在眼前,甚至竟意出言挑衅,中间却隔了个少林派的阵法。李晨诛终非鲁莽之辈,又知此人非同泛泛,自然不会打乱自己一边的阵形。
“若……若你能冲出此阵,老夫再来领教领教,看你手上铁链有多少本领?轮……轮不到你来逞口舌之快,哼!”
“当真要打,在下也奉陪,毕竟能一试龙虎斟魔阵之威,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若非此竟还须为了应付黑道联盟,两边切磋乃免不了的。”
冷言打掉李晨诛的豪言壮语,吴羽的声音里丝毫不见动摇:“只是阁下出言侮及在下清白,若提不出证据,靠你的身份地位可救不了你。”
“师叔,若真有证据便拿出来,有大师在此,也不怕此人飞上天去。”见李晨诛口舌争经全非吴羽对手,金贤宇只得出言解围,但他对李晨诛的恼火还在段翎之上,毕竟前者才刚让他受气,后者却只是传言中的强敌而已。
“提出证据便可指证此人罪过,灭了内好、少了萧墙之祸,才好全力应敌,这等乱我威天盟秩序,与黑道联盟内呼外应的卧底,绝不能容!”
听金贤宇这一说,表面上是帮自己,实际上却把自己逼到墙角,若自己还提不出证据,金贤宇口中那“乱我威天盟秩序,好与黑道联盟内呼外应的卧底”,岂不变成自己?
偏偏李晨诛虽气,一时之间却真提不出证据来,只能指着段翎怒喝:“此人好险至极,老早就将证据湮灭,否则老夫岂会提不出证据来?大伙一起动手,擒下此贼好生用刑盘问,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秘密公诸天下,
即便没有证据,老夫也要从这贼口里撬出来……”
“无聊透顶!”听到此时终于忍不下去,邵雪芊一声娇斥,打断李晨诛的活滔不绝。
“吴兄当日在崖下救了雪芊及梦盈一命,又为本盟尽心劳力,全力应战黑道联盟,岂是亳无建树、只知妄语攻许之人可比?若你李晨诛提得出证据便罢,本盟自然该处理内患,但若你提不出证据,这责任你李晨诛可担不起!即使金堡主还要护着你,雪芊也非得讨这个公道不可!”
“护……护着……”听邵雪芊这句话,李晨诛这口气可真忍不下去了。身为全极中的师弟,不只在远雄堡中地位尊崇,甚至武林里也是赫赫有名,什么时候他还需要金贤宇这晚辈“护着”?
然而他甚至来不及爆发,金贤宇已先开了口,全不让自己有一点插嘴的机会:“师叔好歹是我远雄堡中人,何须夫人喝斥?若夫人对敞师叔所为真有意见,不若冲着金某来!至于师叔这边,证据自然是该提出来的,若手里没有证据,对敞师叔所为,本堡自有条规处置,不劳夫人费心。”
不知向来形同陌路的两人,怎么会有这般好的默契?表面上互相争论,其实却把自己逼到崖边,气得想吐血的李晨诛勉力忍住被后生晚辈“保护”之辱,心想等自己扳倒段翎这厮,再来跟你们算这笔帐!
“证据自是有的,待擒下这厮之后,老夫再提出来,免得他先脱走了……”
听李晨诛表面上言之凿凿,其实仍在耍赖,表明是想借少林之力先擒吴羽,打掉他自入威天盟以来的威名赫赫,之后无论李晨诛提不提得出证据,吴羽威名已堕,纵使姬平意等仍服他智谋,但江湖上最重的仍是武功,一旦吴羽在众人面前败北被擒,之后说的话也少了三分底气。
这点机谋连姬平意也看了出来,他为难地望了望母亲,却见后者面无表情,仅是望着吴羽身畔战困,纤手握剑似是随时可能出手,却是一语不发,表明全任自己处理此事,心下愈发七上八下。
虽说名门正道比黑道门派讲理许多,但武功高的人威名更甚其上,却是江湖上通行不移的真理。他自知这一出手,谁胜谁败事小,即使事后自己倾力支持吴羽,少了威望减损后的恶果,但吴羽和自己的嫌隙却是怎么也减免不掉。
无论进退都于己不利,也不知向来自以为是的李晨诛,如何想得到这等恶毒的法子?
“既是如此,几位大师可以出手了。”也不知是否猜到李晨诛的鬼主意,吴羽一声冷笑,连望也不望向荣华大师一眼,遥自向四个少林僧叫起阵来。
“据闻少林武功皆脱胎佛法,乃降魔卫道的无上神通,且让在下试试龙虎戗魔阵之威,看看这等手段对在下有多少用处,哼!”
“这……”四个少林僧面面相觑,手上指着吴羽的兵刃虽仍不退,却没有开始时的气势。
虽说缺乏江湖经验,但四个少林僧能被荣华大师带出少林历练,自是寺中佼佼者。
出寺门时长辈谆谆告诫,不得恃武行凶、不得以强欺弱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明辨是非,万万别做了别人手中的杀人之刀,否则堕毁的是整个少林威名。
现在看李晨诛如此步步进逼,弄得连吴羽都发了火,却把自己等人卷进去,难辨是非之下教他们如何出手?偏偏师父又没有发话。
“若是如此,那在下就先出手啦!”得理不饶人,见少林僧有踌躇之意,吴羽冷哼一声,竟先行出手,铁链犹如灵蛇一般向四僧身前抵去,转眼间已攻出数招。
众人这才发现,本以为吴羽手上不过一炼,只是出手太快才造成数炼并举、同时攻敌的错觉,但此咧仔细看来,吴羽手套上原本就连着数炼,直接连在指上。
以手指运炼出击,力道上虽比用手弱了几分,但数炼同出,手指又控得灵活,铁链互相配合之下,在身侧浮起一片炼网。守得无隙、攻得诡谪,确有其真实本领,连四僧习练阵法已久,彼此心意相通,彼攻我守、彼进我退,互相掩护之下,联手之威比单打独斗高出不只数倍,一时之间竟也拿吴羽没法。
然而龙虎戗魔阵终有降妖伏魔的大威力,加上四僧阵式已成,方才被吴羽一吓,虽少了三分锐气,却添了三分谨慎。既已将吴羽围在当中,在只求无过、不求有功之下,吴羽表面威势虽盛,打得四僧有守无攻,若论比武早已胜了十足十,但以一敌四,要冲出重围却也难能。
见龙虎戗魔阵终于困住吴羽,李晨诛提在胸腔的心这才松了下来。若论武功高明,两边或难分高下,说不定吴羽还胜几分。
但现在变成消耗战,只看谁先撑不下去。在这方面少林弟子气息绵长、沉稳坚实,除非吴羽武功真胜四僧许多,否则要胜也是难上加难,何况还有个荣华大师未曾出手呢!
这下子可不用自己上阵了,看吴羽功夫如此诡异,李晨诛虽觉这不过只是小道,不成大业,但若是自己下场,也不知能否轻而易举的败他?若胜得不易,自己的威名更加难保。
斗得百来招,见阵中吴羽虽仍攻多守少,却始终难破阵而出,表面镇定,心下却早已慌得一塌糊涂的邵雪芊不由握紧长剑。若非知道此竟自己出手,不但帮不了吴羽,反而给他添乱,说不定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受连累,只怕她早忍不住出手。
另外一边姬梦盈却连母亲的表面工夫都没学到。她长剑在手,咬牙观望局势,若非顾忌不知何时已守在她身侧,以眼神求她冷静的祝语涵,怕是已经冲进战因。
又过了四十多招,眼见吴羽连番或巧诱或强攻,总是打不出龙虎戗魔阵的破绽,众人皆知此人此番不免,吴羽自然知道得更清楚。他手中四炼与少林僧手中的兵刃交缠斗法,眼睛却一直在找寻着破绽,终于一直摆在身前作势防御的左手一握,众人的注意力不由都提了起来。
容貌既丑,又是一开始摆明和远雄堡过不去,威天盟中人虽知吴羽是自己人,心下对他却难免三分提防,总不自觉地寻找他招式中的破绽。
看清吴羽手中铁链走的是诡异变化的路子,众人心下却稍稍松了。虽说奇兵走势难防,但既是长兵器就有长兵器的弱点,威力虽然高明,又能在丈许外击敌,但长兵器舞动时身旁破绽连连,只要对方欺近身畔,胜负不问可知。
没想到今日才见吴羽的真实本领,数炼齐出、彼此掩护攻守,要欺近他身畔的难度比预料更高了好几成,加上吴羽只用右手使炼,左手却护在身前,其上的铁手套也不知是否与右手一般的机关。
显然他用这两点来弥补自身的弱点,敌人难以攻入他身侧,便是攻入了,也要面对他一直采取守势的左手,要胜他自然不易。若非与他对手的是四个少林僧,又早已摆好威力无穷的龙虎戗魔阵,结阵而斗令他难以逃出生天,挨了旁人出手,只怕要留下他都难如上青天。
如今这左手一握,显然不是为了对付难以欺近他身畔,甚至将包围圈缩得一尺都难的四个少林僧,或是只能在外围摇旗呐喊,不仅无法动手出招,连走都难走上一步的李晨诛。想必他也打算反守为攻。
能见得吴羽一直掩藏的真实本领,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只见吴羽右手一伸,四条灵活如蛇的铁链如四枝箭一般,直破四人兵刀防线,竟是一动手反攻便直抵敌方要害。虽说四僧联手已久,彼此之间默契十足,但所谓阵式的原理乃是以众困寡,摆阵的数人互相掩护,攻者不惧反扑、守者不虑攻势,用团结合作来抵销功力或招式上的差距。偏偏吴羽手中四炼齐出,便如阵中有四个人同时反攻一般,阵式顿时一挫。
见铁链直袭要害,战友又只能自保,难以护住自己,四僧不由大骇,各自以手中兵刃或格挡或闪避来袭的铁链。
虽说力分四道难免弱了,吴羽功力又非远胜四僧,铁链来袭的招式虽是诡诱,其上攻来的力道要令四僧难以抵御绝无可能,但既然“这得四僧各自为战,阵式便已破解。
尤其吴羽的手段还不只此。炼上力道有强有弱、有快有慢,连用力的方向都不同,仿佛同时使用四种不同武功一般。四僧一用力抵御,顿感炼上力道诡异难当,练武者的直觉自然就是奋力相抗,以免力道攻人体内,却被力道相抵时的反震弄得体内气息一窒,脚步不由自主地错动,场中顿时一团忙乱。
四僧光要顾着不彼此相撞已耗尽心力,更别说挡住要破阵而出的吴羽。
虽知吴羽不凡,但龙虎戗麾阵乃少林大阵,武林中闻名已久,见吴羽陷入阵中,邵雪芊只觉手心一把冷汗,直到见吴羽破阵,心下才稍稍缓了下来。
即便明知吴羽之所以能够破阵的原因在于,一来四个少林僧初入江湖、少见诡诱,二来他手中数条铁链可以同时连攻数人,与一般兵刃大相遴庭,四僧经验不足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若论真实本领,吴羽未必胜四僧多少,但见他破阵破得如此轻松,仿佛连汗水都不流一滴,那潇洒轻松模样仍令她不由芳心乱跳,全忘其容貌之丑。
将四僧阵脚打乱,吴羽轻哼一声,举步而出,还不忘一炼攻向李晨诛。本已举鞭打算动手的他突觉劲风扑面,眼见那炼无声无息地竟已在眼前,能将四僧迫开,连脚步都乱了的铁链其威自不可小觑,他忙不迭举鞭护住头脸,却觉炼上力道微弱,一时还以为吴羽还有什么后手,不由采取守势,想攻出的招式自然就没得递了,只任吴羽轻轻松松地踏了出来。
此时一声佛号响起,邵雪芊和李晨诛一惊一喜,原打算踏出的步子不由停滞下来。
虽知龙虎戗魔阵既破,身为少林长辈的荣华大师必会出手,却没想到他竟选在这等时候!一举破开四僧阵式,连旁边守株待兔的李晨沫都被他逼得只能采取守势,表面上威风凛凛,实际上吴羽却必然耗力不小,此等时竟再应对功力胜他数筹的荣华大师,哪有幸理?
当年段翎靠机智才能逃出荣华大师掌下,功力逊对方已不只一筹,这十几年的崖下辰光受金龙刺所限功力进境极微,此消彼长之下,若不靠招式弥补不足,当真硬拼之下,吴羽可万万难挡荣华大师一掌啊!
吃惊的邵雪芊虽本能地想拔剑出手,但想到这一出剑,背负污名的不只自己,连儿子都要受到连累,脚下一窒,这一剑终究没有出去,偏又听得旁边大喜过望的李晨诛高喊,“大师出手得好!对付此等武林败类、万恶淫徒,无须管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并肩齐上,等擒下此贼之后再重刑逼供,看看他混入本盟究竟暗藏什么诡计?这一次绝不再让此獠逃了!”
不过情绪激动的却不只两人而已。见四僧脚步错乱,表面上毫无秩序,但夫明轩等明眼人却看出,吴羽铁链上的力道计算精确,四僧乱倒的方位恰好挡住荣华大师出手的位置。
虽说荣华大师武功高绝,要摆脱四僧这窒碍出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高手相争在此一瞬,无论吴羽是否真是当年段翎所化,但当年段翎或现在吴羽,轻功都相当高明,要趁这一瞬之间冲出厅门、逃出生天,绝非难事,心下不由暗惊此人心计之深,若从友方变成敌人,实是麻烦。
偏偏方才李晨诛的话着实将吴羽逼到墙角,而姬平意又不出言相挺,
让吴羽必须独面强敌。夫明轩不由暗骂自己这弟子还嫩着,这时候可不是计较声名之时!
若吴羽当真无辜,姬平意出面力保正可得此人之心,最多得罪李晨诛,但他原本就与姬平意不对盘,得罪也就得罪了,若吴羽真是段翎所化,最多只是个失察之罪而已,身为一盟之主,怎会连这点轻重都不分?
此咧邵雪芊没有说话,姬平意又不力保,使得荣华大师都要出手了。以荣华大师的德高望重,他的出手便等于做出认定,这下子若吴羽真是那段翎,怕也逃不过荣华大师的掌心,即便他还能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真是无辜,看到人情冷暖,只怕也要对姬平意失望了。
智者的失望比起任何事都危险,东汉末年因着对袁绍的失望,才逃到曹操那边的苛或和郭嘉不就是此中明证?何况现在两边相持之势,威天盟还不若当年曹操呢!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反倒是一旁姬梦盈只待拔剑出手,却被祝语涵阻止,两女表面只是稍有拉扯,实际上也较起内力,夫明轩不由抱着希望。
虽陷阵中却还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轻而易举地破阵而出,若是吴羽看到那边情景,说不定还能挽回,无论如何总比让这才智过人的高手离开得好。
旁观邵雪芊犹豫不前,夫明轩其实也知她的心思。毕竟昨夜与吴羽一同出去,她不得不避嫌,要力保也难由她来说,否则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但相较于她的犹豫,本该保自己人的姬平意却格外令人失望。
夫明轩暗忖,待这件事过去,自己非得好好说说这徒儿不可,当断不断反被其乱,上位者犹豫不决才是大忌啊!
说时迟那时快,荣华大师竟是一瞬间便已欺近吴羽背后,一掌探出,表面上没什么雄浑气势,仅是使招时散溢此许劲气,将阻路的弟子们推了开来,转瞬间场内只剩两人。
乍看之下,旁人还以为是荣华大师手下留情,没用上多少力道,但以夫明轩、邵雪芊这等眼光,自然看得出荣华大师这一手之强,将劲风威力全盘凝于掌心,丝亳没有外露。若非要争取时间避免吴羽逃离,需以劲风推开弟子们,只怕连这点劲风都不会透出来。这等彻底集中的掌势,才是真正高手的厉害。
感觉到背后风势,虽未觉劲风扑身,却隐隐感觉到其威难当,知终是难以幸免,吴羽心下暗叹。
他自家知自家事,若以内劲而言,要跟荣华大师硬拼乃下下之策,却没想到自己百般设谋,还是免不得这硬拼的结果。
若反身接招便是自取灭亡,他足尖点地,一旋身间将前扑的势子转了过来,正面面对荣华大师,原本握拳的左手化掌探出,硬是接下荣华大师蓄势已久的一击。
一接招便觉压力自掌中猛扑而来,荣华大师数十年沉稳浑厚的内家真气岂是易与?几乎是才一接掌就压得吴羽连气都喘不过来。
若非方才破阵时吴羽早有准备,留了五分力道在左拳,方才旋身之势又没浪费半点劲气,这一掌其实也算得上蓄势已久。若他真如表面上的仓促接招,只怕光这一招就要让他呕血败退。
接掌不过一瞬,却似已是永恒,吴羽终撑不住荣华大师的雄厚掌劲,登登登地退出几步,唇角溢出血丝。
自拔除金龙刺后,他看似表面只知出谋划策,实则暗地里却特别努力,
加上云雨之间,在邵雪芊、解明嫣等女的合作之下,大使采补技巧,阴阳相合之下,功力进展极快。虽称不上雄厚,浑融扎实处却不弱于人,绝不像表面上只以招式奇诡为功,否则一招之争,还要更惨一点。
只听荣华大师一声佛号,双手合十立在当地,闭目垂首宝相庄严,竟是不再追击,也不知是觉得不该再出手,还是有把握吴羽受这一掌之后已无抗力,无须他再出手擒人。
见师父如此,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四僧自然不好出手,但旁边的李晨诛岂会不捡这现成便宜?方才被吴羽轻缓无力的一炼吓开,着真令他羞恼。
他一声怒啸,仿佛要宣告自己不是不告而动,而是光明正大出手般,震得厅中一此小辈都立身不住,脚步无声地欺到吴羽身后,一鞭就向吴羽脑门砸下!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李晨诛这势在必得的一鞭竟硬生生地被人接了下来,看到来人更气得李晨诛面红耳赤、犹若沸血。
“小姑娘恁事不懂,竟然敢出手相救此人?难道你不知正邪不同道之理,连师门威名都不顾了吗?小子无知,老夫今日就代你爹好生教币你!
“哼!”从鼻中透出一声,姬梦盈只觉周身骨架微微发疼。她所修剑法原就不利于硬接硬架,功力又远不及李晨诛深厚。若非被吴羽所救之后,在他的努力教导下格外用功,内力进展一日千里,这一鞭怎可能接得下来?
即便如此,这一硬接仍令她浑身发疼,只能咬牙苦撑。
“还不滚?难不成你与这厮已出了什么丑事?看老夫一招毙了你!”
一招下去竟被这小辈接下,李晨诛心中恼恨异常,鞭上愈发落力,下一瞬间却是目瞪口呆,也不知该否再压下去?
若非知道吴羽受荣华大师一掌,该是再无抗力,李晨诛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出手,却没想到吴羽虽是嘴角溢血,眼神仍是湛然有神,却带着此许惑意,显然在荣华大师手下竟没吃多少亏,心下已然一惊。但钢鞭都已出了,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被姬梦盈一架,李晨诛本欲加力再击,反正他也不惧姬平意这后生晚辈和邵雪芊这女人,没想到眼前一闪,晃到姬梦盈身边,一掌轻轻挡住自己钢鞭之人,白眉长须,庄严气息扑面而来,竟然就是荣华大师!
本来功力便不及荣华大师精纯,更不用说荣华大师这一抵抗还加上姬梦盈的内力,何况心中惊骇之下,掌上力道也减了数分,李晨诛登时步上吴羽后尘,被震得连退几步,钢鞭当的一声落了地,再也无力拾起。若非荣华大师无伤他之意,只怕这一下李晨诛也要身负内伤。
掌上无力,气息微乱,却比不上心中惊骇之甚。若非荣华大师亲自出手,李晨诛也不敢轻易动作,更不要说原就半信半疑,也不知该否出手的姬平意等众人了。
李晨诛心里骂道:“你个老秃刚才出手伤他,让我们真都当他是段翎,才会毫不保留的出手擒人,但你现在又出手救他,那方才的出手和你弟子们的摆阵,难道都是摆唬人的吗?”
但李晨诛再如何骄狂自傲、妄自尊大,在远雄堡里不可一世,仿佛天下无人在他眼内,可对着荣华大师,这斥骂言语哽在喉间还真出不了口。
一时间厅中静默无声,只余李晨诛手中钢鞭坠地之时的声音回响。不只荣华大师安静无声,双手合十立在吴羽身前,目中微露怜悯之色,就连逃过一劫的吴羽也是难得的一脸惊容,仿佛平日的智计自恃早不知跑到哪儿去,像是全没看懂荣华大师的打算,更别说气得脸红近紫,已经说不出话的李晨诛。
好半晌夫明轩才终于打破沉默:“大师这……这是……”
“阿弥陀佛。”荣华大师一声佛号,却连头都没抬起来,周身沐浴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却仍似未见未觉:“李施主之言,老衲原也有疑,才会出掌一试吴施主武功。但吴施主功力虽走阴阳分流,乃太极玄功,却已非当年段翎功偏阳刚一道,显然此次是老衲误解了,老衲在此致歉,还望吴施主万勿挂怀,仍一本初衷协助威天盟,抵御黑道联盟的强人,为我正道留一丝生机,则正道幸甚、天下幸甚,不知吴施主意愿如何?是否能有此胸怀,将以往诸事,皆付东流?”
虽气得连心都跳快几倍,恨不得拾起地上钢鞭把吴羽狠狠打死,但别说荣华大师已护在吴羽身前,光看吴羽已缓下一口气,虽看似在姬梦盈搀扶之下才能站立,但以此人智计,若自己妄自出手,只怕会在这人手下吃亏。
李晨诛负气地别过头去,心想荣华大师都这么说了,把所有的事大包大揽,想必吴羽也不敢轻犯少林虎威,这回自己的举动,该算是已揭了过去。
全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但荣华大师久历江湖,何等眼光见识?他既已发了话,想必吴羽确与当年段翎无涉,夫明轩这才放了一半心,转眼见姬平意也是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微微摇头。
这徒弟好不晓事,这么快就松弛下来,却不知真正的危机其实还没全过呢!方才李晨诛那一鞭确实会找时机,连自己看出机会都不敢妄动,幸好姬梦盈及时出手,算是救下了吴羽一条命。无论吴羽心中是否对姬平意有芥蒂,至少还感姬梦盈之心,该当不会就此与威天盟离心。
见吴羽已然无虞,荣华大师既已致歉,说明方才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此事该可就此过去,接下来只看吴羽是否接受荣华大师的诚意了。
众人目光一时都从荣华大师身上移向吴羽,却见后者在姬梦盈搀扶之下渐渐站稳身子,望向荣华大师的眼光混着疑惑、感激与惊异,良久良久才终于迸出一句话来:“既然大师有此美意,在下自当遵从不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在下自不会狗泥于过往,还望大师放心。今后多所教示,在下万分感怀于心。
“可是……”
听吴羽此言,李晨诛心才松到一半,这句转折却令他不由又心火上冲。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荣华大师都出言打圆场了,你还打算怎么追究?难不成真要我以远雄堡长老之尊对你道歉才行?
他咬着牙,只听吴羽续言:“此许小事虽可放过,但一此旧仇旧怨,在下却不能轻放,便是武林中也有是非,在下只愿罪人俯首,既有业因,便有业果,不能轻放。”
“哦?若是不犯武林规条、不令亡魂抱冤,老衲自无可干涉,还望施主自重。”
虽听不懂吴羽和荣华大师打的是什么机经,但见此事如此了局,姬平意也松了口气。其实吴羽是否段翎所化并不重要,只要荣华大师在,真是段翎来了他也不惧。
但李晨诛趁此机会挑战自己盟主权威,却是他万万不能容忍,偏偏荣华大师已开尊口,他再恨李晨诛也不能在此追究。一偏头见到师尊目光已知自己麻烦了,姬平意暗叹口气,这盟主之位还真不好坐。
“既然误会已然解开,不若就到此为止,大伙各自休息。还请吴夫人为大师诊脉,避免真有敌人暗行诡异之事。吴兄也好生休息,昨夜公干确实辛苦了……”
转头望了一眼远雄堡那边,姬平意心有不甘,又加了一句:“至于金堡主那边,既然认定盟里有影剑门的细作暗伏,兴风作浪乱我根基,不若就请金堡主负此重责,全力找出细作何人,万万不可容此人继续暗里弄鬼,无论此人如何位高权重、身份尊崇,都请金堡主将此人找出,去我威天盟心头大患。”
“本座遵命。”冷眼望了李晨诛一眼,金贤宇嘴角那丝笑意再也掩饰不住。表面上他已是远雄堡主,实则远雄堡内不服他的暗流还真不少,李晨诛便是其中一人,他正好趁此时机好生打压这票人一番,看看还有谁敢轻犯他堡主之威?
若非看姬平意给了自己这么好一个机会,以他的个性容不得姬平意以盟主权威吩咐自己做事呢!
知道自己这下惨了,金贤宇和姬平意所言句句都扣着自己,老练如李晨诛心知这世上锦上添花者有、雪中送炭者无,厅中众人皆非远见卓识之人,岂看得出自己的重要?多半只会落井下石,跟着金贤宇这笨蛋来对付自己,想要活命只能想办法自救。
想着想着,李晨诛不由连荣华大师都恨上了。若非这老僧让弟子出手,
摆明把吴羽当成段翎所化,他也不会这般急公好义的动作。
说来他原是半信半疑,毕竟当年他并未跟段翎交过几次手,厅中能识段翎者,除邵雪芊和荣华大师外再无他人。邵雪芊既被他瞒过,只有荣华大师能看穿这人。
因此龙虎斟魔阵一动,李晨诛便知自己赌对了,忙不迭地动手攻人,打算将这令人看不下去的丑汉先擒了再说!就算不因此掀了姬平意的盟主宝座,也要让这人吃不完兜着走。
没想到事到临头,竟是荣华这老和尚出卖了自己!如果不是他临危出手挡住自己一招,别说激战过后已然无力的吴羽万万挡不住自己一鞭,纵使他逃得生天,之后自己也能因而得势,鼓动全威天盟之力追杀此人,绝不让他逍遥法外。哪想得到肉在砧上,却有此峰回路转之变?若非知道荣华武功远胜于己,少林派的威势更非远雄堡可比,只怕他早要出手挑战了。
事已至此,真不知该如此处理。李晨诛还没来得及开口,吴羽却先摆了摆手。
“搜索细作之事还请盟主三思,毕竟马轩原也与本盟有关,盟内与他有旧之人所在多有。先不说能否找出他伏下的所有细作,光这等声张举动便不知会否引起盟内多少纷争。现下与黑道联盟之战”这在眉睫,万万不能自乱阵脚,还请盟主暂息雷霆,专心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战事吧!
“至于细作之事,或许盟内还有被马轩盅惑之人,但只要不真的吃里扒外、与马轩互相通连,还望盟主大度能容。毕竟此战若本盟得胜,铲除影剑门的威胁,这此意志不坚之人无从反叛,便会乖乖服从盟主,若是本盟败了……”
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要说出己方战败的后果确实不容易,但眼下却不能不说。吴羽丝毫不管旁人瞪着自己,只不住瞄向荣华大师,说得泰然自若:“这此细作再也没有价值,想必马轩也不敢重用这此朝秦暮楚之人。此间得失,还望盟主三思。”
“既是吴兄都这么说了,此事……便暂息吧!”见金贤宇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逝,姬平意心知他不服。毕竟昨夜到今天,李晨沫那嚣张气焰连自己都受不了,更不要说直接受他欺压的金贤宇。难得有这个反击契机却要平白放过,别说满肚子火的金贤宇受不了,自己都觉得太可惜了。
可一来吴羽说的没错,大敌当前之时,绝非自己能以霹雳手段整肃内部的好时机,二来厅中不只威天盟的自己人,还有个荣华大师在呢!自己虽是威天盟之主,但终限于年轻,武林中的威望不足,若给了荣华大师一个好印象,将来对威天盟的拓展只会有利不会有害。吴羽之所以一直以眼神示意便是为了此事,他也只好压住急躁之心,故作大方,反正……万事都有以后嘛!
“是……”没想到吴羽竟横里插上一手,让自己没了理由对李晨诛大作文章,金贤宇心中颇为失望,毕竟方才他心里已浮出了七八个想法,要让李晨诛好生受受自己昨夜受的气,没想到却成了镜花水月。
不过他也猜得到,姬平意昨夜受的气不会比自己少,想来吴羽也不是气度宽宏之辈,接下来与黑道联盟的战事之中,李晨诛必然是第一个牺牲的炮灰。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别让远雄堡的损伤太重,还有收编他遗下来的势力罢了。
“本座明白了,万事以大局为重。”
“吴兄胸怀大局、姬盟主雅量宽宏,确是人中之龙,老衲好生佩服。
”荣华大师双手合十为礼,旁人当他心怀慈悲,只有几个亲近弟子才听得出来,荣华大师言语间竟有一丝凄苦之意。
咬紧了牙,却是连插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听他们几句话一说便放过自己,逃过一劫的李晨诛虽放宽了心,肚子里的火却只有更旺。
他是远雄堡的元老,在威天盟也是长辈,竟沦落到连命运都被这批年轻小辈安排的分,甚至连句话都没法说!偏偏荣华那老僧一语便将一切定了调,他也没法多说,只怕多说多错。心中那火只能郁积着,再也排解不开。
将厅中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无论失望、轻松、欣喜和疑惑都收在眼内,荣华大师心中暗叹。他的意思想必吴羽已然清楚,而吴羽的言中之意,他虽不明白其所以然,却也算得了保证,只是连他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万事……还是只能看老天爷的安排。
桌上烛火微亮,坐在椅上的人一手扶额,一手轻置桌上,指尖轻轻叩动,微茫的目光也不知是否看着那跳动的烛火,整个人似就这么定住,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作半分。
启门而入,看他仍是保着这样的姿势,女子歪了歪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否打断他的沉思。
毕竟今儿个白天当真太过峰回路转。本来当那少林僧出面指证,说吴羽便是刺杀荣华大师的真凶时,她心里还觉这指证不值一哂,毕竟吴羽昨夜都是和她们在一起的,容貌可以假装,但武功却假不了,要出手擒下霓裳子,在威天盟内还真没几个人有这本事。
何况就算本事能假,床上的功夫更假不了。昨夜几人都是肌肤相亲,大展雄风将霓裳子征服,这种事怎么可能假得了呢?是以当吴羽被龙虎斟魔阵困住之时,她一点都不紧张,以他的头脑,该可轻松解释。
但当李晨诛口出段翎之名时,她只觉胸口都似停了几拍,差点没连呼吸都错乱,若非荣华大师暗中扶了自己一把,只怕当场就要滑倒地上。毕竟李晨诛不是寻常弟子,而是远雄堡长老,无论他是真有证据或空言指述,至少都歪打正着,揭穿了吴羽的真正身份!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威天盟里段翎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虽说威天盟里真正碰过他的人已是寥幕可数,但只要想到当年逼杀此人之难,威天盟的弟子们一听到这名字,武器本能上手、招式本能摆出,丝毫不用考虑。
一旦吴羽无法撇掉这指证,只怕将要面对威天盟弟子们的围攻,更不用说当场还有武功绝不在他之下的荣华大师压阵!就算邵雪芊对他早无敌意,在公开场合却不可能真为他出手。众寡悬殊之下,任吴羽真有三头六臂,要逃出生天也绝不容易。
却没想到吴羽一不说明、二不辩护,直接就闯了龙虎斟魔阵!表面上没有解释,言语动作之间却恰到好处地满怀怨意,完全表现出一个被冤枉者的神情态度,连她这知情知底之人也只能暗赞这相公演技极佳,厅中之人十个有九个也都被吴羽给瞒过了。
吴羽真正想瞒的只有没被瞒过的那个人!容貌既改,武功也与先前大相遥庭,想看出他真身只能从当年的行事作风来看。除了早被他好得服服贴贴,在床上满足快乐到了极限,仅表面还留着冷月仙姑的冷艳,内里早已被征服、绝不可能出面指证他的邵雪芊外,只剩下一个荣华大师有资格。
偏偏荣华大师佛法精湛,无论如何也不是吴羽能轻易瞒过的人。他之所以坐看吴羽闯龙虎戴魔阵,想必是要在细微处看出他与当年段翎的相似处,好一举揭破他。
是以吴羽表面上威风八面,轻而易举破了龙虎戗魔阵,她的心思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在吴羽破阵而出,连李晨诛都被逼得无法动手之时,紧张升到了最高点。
荣华大师不出手则已,要出手绝不会放过这一竟,一旦他出手,无论能否擒下吴羽,这真实身份只怕都难再藏住了。到时候自己除了和他生死与共外,没有第二条路是她愿意走的。
心思既定,看开之后辛婉怡也就不紧张了。当吴羽硬接了荣华大师一掌,厅中众人皆知他难脱此难,邵雪芊踌躇着也不知该不该动手时,反倒是她心思一点不动,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吧!
看到姬梦盈全不像她母亲那般瞻前顾后,直截了当地站到吴羽身边,为他硬接下李晨诛一鞭,辛婉怡心中非但没有醋意,反倒又多佩服了吴羽一分。
这人也是厉害,脸都变成这样了,还能让小姑娘如此倾心,自己选上的人果然不凡。只是赞赏中有几分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早知姬梦盈再如何进步,功力终有差距,何况是硬碰硬的拼搏,怎么也挡不了李晨诛钢鞭。原已打定了死志,但连辛婉怡都没想到最后救了吴羽一把的,竟然是荣华大师本人!
当看到荣华大师挡住李晨诛的钢鞭,辛婉怡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吴羽终于逃出了生天,而是“这大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伤人也是你,救人也是你,是真的想拿我们耍乐子吗?”
幸好辛婉怡原是温柔性子,加上吴羽逃得一劫,她心下比任何人都高兴,是以这情绪还没得发泄出来。就算事后吴羽跟荣华大师大打机镂,讲一堆她听不懂的事情,她也真没有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吴羽没事就好,心下兴奋的她差点连身为医者最基本的把脉法都忘了。若不是少林众僧也有愧于心,体谅她兴奋之下难免出错,只怕还容不得她这般心境去为荣华大师把脉呢!
“嗯……辛苦你了。”感觉到辛婉怡那柔软纤细的娇躯贴到背心,吴羽总算是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揽到怀中,轻轻地抚摸着辛婉怡微乱的秀发。
“为我这么紧张,还要强撑着没事人儿帮大师把脉,好婉怡,是相公让你为难了……不要怪我,好不好?”
“嗯……不怪你……”闭上美目,感觉他的手指温柔地滑过自己发梢,辛婉怡唔嗯一声,偎在他怀中不想起来,仿佛沉在骨子里的疲劳都随着她的放松而扬了起来,好想就这么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待下去。
“能够这样结束已经算是好事,你不知道当他……当他说出你身份的时候,婉怡有多怕……嗯……幸好……幸好你功体的变化瞒过了大师……说来也多亏了那九转龙珠……只能算运气……”
虽说被这急促变化的状况弄得脑子都昏了,但辛婉怡久习医道,医者挽救生命许多时候只在片咧,万万不能让突发的状况弄昏脑子,仔细回想荣华大师的话,辛婉怡也猜到了其中关键。
段翎原本的功体确实是偏阳刚一路,毕竟身为男子,即便所修是道门武功,最重阴阳平衡、五行相辅相成,但天生的本能仍让他在习练阳刚武功时较有进展,而淫盅的影响也对偏阳刚功体的人较为强烈。同样是身染淫盅,辛婉怡和邵雪芊所受的影响,可不像段翎那般严重。
但为了压制淫盅之力,段翎服食九转龙珠,收了其中强烈已极的阴气。虽说没用什么君臣辅佐的药道,因此造成体内阴阳气息冲击强烈,其中苦痛绝不足为外人道,也因此段翎孤身在崖下,无可抗拒那苦楚之时,只能用身体去磨擦粗糙的石地,用外头的疼痛稍减体内之苦,才让他的容貌变成现在这等模样。
不过他的功体也由偏阳刚一路转为阴阳和谐,这般变化非是一般练武的功法可以造成,否则也瞒不过荣华大师的经验与眼力,只是,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轻抚着他伤痕累累的脸,辛婉怡微微苦笑。以她的医术,就算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伤痕都已经在他面上定型,若真要动手纵使无法让他变回以前那俊雅风流的段翎,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丑恶。
但对现在的吴羽而言,隐瞒真相比一切都重要。辛婉怡虽能谅解,心中却也不得不庆幸,若受这伤的是自己,身为女人即便知道后果多严重,仍会千方百计设法变回原样。
纤指轻轻抚着那粗糙的伤痕,辛婉怡陡地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从吴羽怀中坐起,伸手按住吴羽腕脉。她白天时惊时喜,情绪起伏过大,难免受到影响,否则岂会没有想到,硬生生受了荣华大师一掌,最有可能身负重伤的就是吴羽了!
试过脉之后,辛婉怡总算是吁了一口气,心里却暗骂自己大意。不知是太过相信吴羽的实力,还是白天里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浑然忘了最重要的事,竟然记得帮荣华大师诊脉、记得帮姬梦盈诊脉,却把吴羽体内的伤势给忘了!
幸好现在一试,吴羽脉象平和,一点没有身受重伤的感觉。不知是荣华大师发觉不对,及时手下留情?还是吴羽原本的功力浑融九转龙珠之后,已经不弱于荣华大师太多,那一掌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呢?
“幸好是没事,不然婉怡当真要吓死了……”整个人软绵在吴羽怀中,辛婉怡却没忘了吩咐,“虽说荣华大师被你瞒过了,但他功力实在太高,就算你融合了九转龙珠之后功力也不弱,终究受金龙刺余威所害,比他仍有不及,也不知内里是否受到影响?好相公答应婉怡,至少……至少三五日内不能动手,让婉怡好生看着,等到确定无虞之后再与人动武,相公好不好?”
“婉怡既然吩咐,为夫自然遵从。”知道辛婉怡全是为己着想,何况自己被迫落崖,留她一个人孤苦十余年,现在自己回来了,她又得跟好此女子分享自己,甚至昨夜还要她与邵雪芊她们一起对付霓裳子。
女人可不像男人那般喜好雨露均沾,想必辛婉怡心中不会太好过。吴羽心中怜惜之意大起,哪里还管得了要振夫纲?
“其实若说要疗伤,婉怡这大美女就是最好的药方。为夫的阴阳双修之道练得还是不错的,婉怡今晚要不要好生试一下?保证滋味不输昨夜之美喔!”
“你……讨厌啦!”听他才正经一会又对自己轻薄,虽说成婚已久仍是大羞,心下却甜甜的。
虽说羞赧难抑,但辛婉怡也知道势必如此。一来她医道虽高明,对武功认识却是不深,对荣华大师和吴羽这等程度的高明武功更难了解,若真有动武的隐伤,凭试脉未必探得出来,也只有这等“深竟”的身心接触,
才能让她彻底了解吴羽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