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跟你掏心窝子啊,我对这美少年,始终就没认同感。
你是没见过他。产房外头、我头一次瞅见他,后脊梁狠狠一哆嗦,大白天被
撞了腰、活见鬼那种。
我宁可撞见活跳尸。一般人眼睛之间距离是一个眼睛。他?两寸。
面门整个一打三十三楼直扑水泥地那种。嘴是平的,脑门平的,鼻子平的,
鼻孔朝天撅,一淋雨就可能呛死。
眉头拧嗤着,忧心忡忡,你怎么逗,永远紧巴巴皱着,像法国朗格多克。鲁
西永拳师犬。
那俩眼睛,一高一低,落差一厘米。最近三个月,落差迅猛增长中……
这东西简直可惊为天人。卡西莫窦要跟他站一块儿嘿,卡西莫窦就是金城。
仔细看,这孩子里里外外都渗透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悲壮美。
大黄鼻涕永远吸溜着,啼了唋噜,像在暴撮老北京炸酱面(我戒炸酱面好多
年)。
(22)
说实话,当初产房外头照了第一面,我只记得我脑子里有一句话在反复回响
[其实特短,就一字儿]——扔!
我真的想扔喽他。如花可能觉察到我的想法[刚生孩子的女人不是人,是敏
感凶悍的母兽]。
她连睡觉都紧紧抱着那怪物,拿他当命,拿他当神。
如花爱这怪物,无条件地宠他,喊我给买澡盆、买玩具、洗衣服、买奶粉、
买婴儿无味蚊香。
不多说了。只要你能想到的,她都支使我干了。
小怪物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俩眼睛之间的空当越来越大。
臭臭不光长这么精神,脾气还剧暴,一点儿没遗传如花的温和禀性。
我和如花一直重视对他的教育启迪,可是没用,基本上我俩面对的是一个恶
魔。
别人都能在自家孩子身上看到希望,偏偏我越来越绝望。
我想不通。如花这么好看、我这么精神,我们俩怎么居然生出这么惨烈的一
团东西?
生这活物之前,如花只跟我上床。仔细想,她也的确没机会跟别的男人的胡
搞。
可我还是动了歪心眼儿,敛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
等鉴定结果是很难受的,分分秒秒那么漫长。
我已经意淫好了,只要结果那啥,我肯定那啥。
不料,命运弄人。鉴定结果出来了,简短威严、铿锵有力,踏碎了我最后的
希望。
臭臭的确是我和如花的结晶。
老天为什么甩给我们这么一累赘?到底为什么?莫非真是报应?
(23)
有一天夜里,臭臭睡着以后,如花小声问我:「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咱俩干
的事冲撞了什么阿飘大佬?」
我这才知道,她也动摇过。
我问:「啥事?」
她说:「我是你丈母娘啊。」
我说:「现在你是我老婆。」
她说:「别自欺欺人。毕竟乱过呀。」
我说:「我没自欺欺人。」
她说:「那你干吗离开你所有的朋友?咱干吗非要没完没了搬家?你心里有
鬼!」
我说:「谁心里没鬼?」
是的,这些年我们搬了好多次家,看房、打包、装箱子、都恶心了。我们生
怕邻居知道。
这些年,我们不敢请朋友们来家做客。朋友是茶,走动就热乎,一放准凉。
我们各自放弃了所有朋友。到现在,我们等于没有朋友,我们以为只要拥有
对方就足够了。
其实我们错了,生活圈子狭窄封闭,人就会变态。脾气秉性都会大变,无缘
无故的暴躁,会乱发脾气。
(24)
现在,看着挨了欺负的臭臭,如花心疼坏了。
臭臭声嘶力竭大喊:「你回答我!」
我对臭臭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臭臭瞪着我,眼睛里写满怨恨。
如花跪在臭臭脚前的地上说:「我不是你姥姥。我是妈妈。」
臭臭问:「那你妈长什么样?怎么我没从来见过我姥姥?」
如花说:「你姥姥……我妈妈……去世了。」
臭臭凶残地一字一句说:「你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25)
深夜,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拍我。
我醒来,见如花正支起上半身儿轻轻拍我。
我最讨厌睡觉被打扰。我不高兴地问:「干吗?」
她面容惊恐、压低嗓音、颤声说:「你听!」
我支楞起耳朵,真的听到声音,「莎莎,莎莎,莎莎。」。
我悄悄起身,光着脚、轻轻顺那声儿走过去。
是楼下发出来的,有人进我家了?
一楼厨房,月光下,我看见一剧丑男孩在磨刀。
「莎莎,莎莎,杀杀,杀杀……」
【完】